谁知我心?——王阳明(二十五)

 

快乐在哪里?...



九、人生的终极追求——“孔颜之乐”

(一)本体之乐

友:说了半天的心,心在哪里呢?

我:你看到一个孤苦老人会流泪为什么?

友:难受啊。

我:哪里难受?

友:心里啊。

我:这不就是心吗!你流泪经过大脑思考了吗?

友:没有。

我:可见大脑只是个没有情感的计算机。喜怒哀乐由心而发,这个心当然不是指心脏,而是王阳明要我们找的“真我”,大脑是物质,它会随着肉体的消亡而化为灰烬,而无影无形的心灵是“无”,“无”是不存在死亡的,那么它去了哪里呢?所以要关注自己的心灵,它才是永恒的主宰啊。

友:既然情感由心而发,那么快乐显然也是来自心灵,你经常说究竟的快乐就是孔子和颜回的快乐,即所谓的“孔颜之乐”,是吗?

我:是的。快乐是人生的最大问题。“孔颜之乐”就是究竟的快乐,也就是王阳明说的本体之乐。这不仅是中国士人的终身追求,也是古今中外人类文化共同的终极追求。王阳明的学问终点也是如此,即“常快活就是功夫”!

友:既然是究竟的快乐,那么它与普通人的快乐就不一样啰?

我:当然不一样。王阳明的学生问:“过去,周敦颐要求二程找寻孔子与颜回的乐处。请问这种乐是否与七情之乐相同?如若相同,普通人满足了欲望都能快乐,又何须作圣贤呢?如果另有真正的乐,那么圣贤碰到大忧、大怒、大惊、大惧的事情,这个乐还存在吗?更何况君子的心是常怀戒惧的,终身忧患,又何尝能乐?我平时烦恼多多,至今没有体会到真正的快乐,所以我迫切想找到它。”。这个学生的问题很好,他的意思很简单,即圣人的终极追求是快乐,普通人如果满足了自己的欲望不是也快乐吗?何必要做圣贤?

阳明先生答道:“乐是心的本体特征,虽与七情的乐不同,但也不在七情的乐之外。本体之乐人人具有,只是普通人不知道罢了,相反,他们还要自寻烦恼,稀里糊涂地舍弃了这种乐。即便在烦恼痛苦中,这种乐也是存在的。只要一念顿悟,就能体会到这种乐。每次和你谈论的都是这个意思,而你则仍要询问,这就不免让人感觉骑驴找驴了。”(原文: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每与原静论,无非此意,而原静尚有何道可得之问,是犹未免于骑驴觅驴之蔽也。)。这里,王阳明很明确地告诉自己的学生圣俗快乐的区别,乐是心灵本体属性,普通人找不到本体,所以就没有心灵之乐,他们的乐是来自心外的俗世,属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而圣人找到了本体也就找到了快乐本身,这样的乐才是真乐。其含义是,心如如不动,乐自然如如不动,所以圣人只有快乐没有其他,这就是“孔颜之乐”。反过来说,你找到了真乐,也就是找到了本体,也就找到了“真我”。

又有人问王阳明:“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王阳明答道:“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本体未尝有动。”。这里,王阳明告诉我们,即使肉身在大哭,但心灵的快乐是如如不动的。

由此可见,即使遇到大苦大悲之事,圣人的心依然是快乐的。比如,庄子的夫人去世,他先是大哭,接下来便“鼓盆而歌”,这就是庄子已找到“本体之乐”最好的证明。

常人和圣贤都有本体之乐,普通人因为没有觉悟所以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整天汲汲皇皇于俗世寻找短暂的肉体之乐。他们不知道,只要一念顿悟,本体之乐就不请自来了。

友:王阳明学生提到的周敦颐和二程是怎么回事?

我:周敦颐和二程都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哲学家,他们在中国哲学思想史上的地位仅次于孔孟老庄及朱王数人,他们开创的“宋明理学”在中国历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宋明理学以孔孟之道的儒学为主干,还多方吸收了道家、佛家的思想精华,逐渐成为中国封建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哲学思想。二程就是程颢和程颐兄弟俩,他们是旷世大儒。其学说,特别是其核心观点——"存天理,去人欲",后来被朱熹所继承和发展,世称程朱学派。黄宗羲在《宋元学案》中评价二程说:“大程德行宽宏,规模阔广,以光风霁月为怀。小程气质刚方,文理密察,以削壁孤峰为体。其道虽同,而造德各有所殊。”

友:有个成语叫“程门立雪”说的是哪个程?

我:说的是程颐。宋代有个叫杨时的人是程颐的学生,他40多岁时到洛阳去拜见程颐,当他与另一位同学来到程颐家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雪,程颐正在睡午觉,他们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候,直到程颐醒来,这时雪已经下了一尺多深。程颐醒来发现两个学生站在雪中冻得瑟瑟发抖而深受感动。可见程颐在学生心中受尊重的程度。

友:这有点像三顾茅庐中刘关张恭敬地等待诸葛亮午觉醒来一样。

我:是的。这就是中国尊师重教的传统文化。二程出身于名门望族。从高祖程羽,到曾祖父、祖父、父亲程珦都是中央高官和地方官。名门出身,加之聪慧过人,可谓无敌。但当他们听说世上存在一个“大隐士”周敦颐其人时,便满天下寻觅,周敦颐避而不见,终于有一次被二程找到,二程虔诚请教,周敦颐只说了一句话:“寻孔颜乐处”便走了。周敦颐的意思是,你们不要盯着圣人的文字和行为不放,而是要去寻找孔子颜回快乐的真正原因,那才是圣人的终极追求。二程最终还是成为了周敦颐的学生则是后话。



友:周敦颐让二程去“寻孔颜乐处”,也就是寻找本体之乐,难道孔子和颜回的学问就是快乐吗?

我:是的,快乐就是最大的学问,也是古今中外圣人和智者的终极追求。千百年来,中国的真正有学问的文人都是在找“孔颜之乐”,而糊涂迂腐的文人则在孔子的言行中找经世致用的道理,似乎孔子是一个追求俗世功名的俗人。让人感到痛心疾首的是,今天与时俱进的“孔子”就是这个样子,真是玷污圣人。

要知道,不懂大道的人是不可能有真正的快乐的。你看,孔子四处奔波,传播自己的仁义道德,经常处在命悬一线和饥饿的状态;他的学生颜回苦修学问,生活上像个乞丐一样,衣衫褴褛,白水泡饭;苏格拉底整年赤着脚满大街跑,与别人讨论真理;庄子则上顿不接下顿,但他们都快乐无比。在常人眼里这都是苦,为什么他们还这么快乐呢?周敦颐叫二程去找答案,找到这个答案就拥有了最大的学问。

友:我一直也很纳闷,《论语·雍也》有:“贤哉,回也!一簟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句话非常有名,这就是孔颜之乐吗?

我:是的。当然还有孔子之乐。孔子被路人耻笑为“丧家之犬”,他乐呵呵地说:“是啊,是啊。”。

友:我还是感到不解,王阳明的本体之乐是一种什么样的快乐呢?

我:一提到本体就无法言说了,加之词汇的限制,喜、乐、幸福等等都无法表达觉悟之人的“快乐”,所以只能表述为真乐、究竟的快乐或本体的快乐。古人有句话很好地阐释了“孔颜之乐”:“圣贤之乐在心,故顺逆穷通随处皆泰,众人之乐在物,故山溪花鸟遇境才生”。普通人的快乐是从物质财富或风景、花草、音乐、文学、美术、影视中获得的短暂快乐。而圣人的究竟快乐与物质和环境无关,不管处于顺境或逆境,随时随地都是快乐的,因为圣人的快乐来自于自己的内心,无需外求。

换一个说法,就是圣人找到了快乐本身,无需其他手段和外求,时时都在。俗人的快乐是依靠外界的物质,一旦面对贫困或生老病死就没有快乐可言了。

与快乐相对应的是烦恼,一切的烦恼和痛苦都是人欲带来的。如果我们“存天理灭人欲”了,烦恼自然就没有了,一个人如果没有了烦恼剩下的不就是快乐了吗?



(二)俗人之乐

友:今天充满物欲的人们只知道贪婪财富,怎么就不知道追求快乐呢?

我:不是,他们的追求其实也是快乐,只是他们追求的快乐与孔子颜回追求的快乐不一样而已。

友:此话怎讲?

我:我问你,你天天忙忙碌碌的为了什么呢?

友:为了成就事业啊。

我:所谓的事业不就是出名和发财吗?

友:可以这样说。

我:好,如果你发财了,接下来呢?

友:就可以买车买房,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全家人过上舒适的生活。

我:然后呢?

友:开心了呗。

我:这样说来,你的目的在于开心,而赚钱、买房买车都是为开心服务的,都是手段而已。是吗?

友:是的。

我:好,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了:人们在物质世界里的忙碌,表面上是为了名利,本质却是为了自己的快乐,即精神上的享受。是这样吗?

友:应该是的。

我:你看,人们其实都是在追求快乐。

友:你这么一说,事情看来的确如此。那么,财富带来的快乐为什么就不是究竟的快乐呢?

我:我问你,财富能让你不生病吗?

友:当然不能。你的意思是钱不是万能的,健康才是第一位的,健康是1,其他是0?

我:健康不是第一位的,如果给你健康,并让你活一万年,但你必须终身住在监狱里,你愿意吗?

友:当然不愿意,你的意思是自由快乐比健康更重要?

我:是的。快乐是第一位的,然后才是健康、财富等等。精神高于物质,不能本末倒置。可惜今天的世人整天忧心忡忡,精神处于焦虑烦恼的状态,这样快乐就没有了。然后为了名利日以继夜地奋斗工作,把身体又拖垮了,加之病由心生,这样健康也没有了,最后只剩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财富了。以有限的生命去追逐无限的财富,死亡来临之际难道不后悔吗?这样的动物人生不是很可怜而愚昧吗?

友:那么,心情舒畅、健康、财富就构成了究竟的快乐了吗?

我:不是,要知道,构成一个人快乐的要素是多方面的,数也数不完的,比如,家人的健康快乐、工作的顺利、夫妻和睦、孩子的成长、朋友的友情、天灾人祸等等等等,哪一样都可以让你失去快乐。而这些东西往往是钱买不来的。

友:这样说来,要想真正的快乐似乎是不可能的了?

我:好了,你终于明白在物质世界寻找快乐是虚妄的了。财富并不能解决快乐问题。财富仅仅是获得世俗快乐的手段,显然,手段并不是目的。这就是穷人烦恼,富人也烦恼的原因所在。

圣人智者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就直接去找快乐本身了,找到了快乐本身就是获得了本体的快乐,这个本体之乐不在外面,它就在每个人的心里,它就是“孔颜之乐”。

友:我似乎有点如梦初醒的感觉。



我:你想,孔子、颜回、老子、庄子、苏格拉底穷的叮当响,却整天快乐着。而释迦摩尼是王子,既富且贵,佳丽三千,美女环绕,但他却烦恼痛苦,结果为了追求快乐,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然后快乐地拿着钵化缘要饭,这是为什么呢?

友:为什么呢?淡泊名利吗?

我:这只是表面现象,本质原因就是圣人们找到了王阳明所说的“真我”,既然肉体不是我,它的穷富生死与我何干?荣华富贵是肉体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只要快快乐乐就行了。俗人把肉身当成了自己,这样一来,肉身的欲望就变成了自己的欲望,肉身的生老病死变成了自己的生老病死,怎能不烦恼?

还有,圣人是“知天命”的人,了解自己肉身的使命。肉身作为物质世界的一个“齿轮”,它的命运没有人可以改变,圣人也没办法,孔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如此。老子让你无为、自然,不争,就是因为肉体的使命早已确定,争有什么用?徒增烦恼。佛家让你该吃吃该睡睡,不要胡思乱想也是如此,就是告诉你肉身的一切已经注定,不要自寻烦恼。

友:你的意思是,人们看起来追求物质,而实际上是追求快乐,但快乐的构成是多方面的,财富只能解决肉体的舒适问题,其他什么也解决不了。快乐来自心灵,并非物质世界。圣人是找到快乐本身的人,而俗人只是在找快乐的手段,而手段是不能带来快乐的,是吗?

我:是的,手段带来的快乐是短暂的,它会被新的欲望取代,而新的欲望带来的是新的烦恼,前面的快乐自然就消失了。你考上大学的快乐还在吗?结婚生子的快乐还在吗?买第一辆车子的快乐还存在吗?显然,早就被目前的欲望取代了,你依然在烦恼之中。所以,获取名利这个手段不是快乐的本身。

友:看来快乐的确在心里不在心外的物质世界。您看,我这样理解对不对,俗人的快乐是建立在物质或事情上的,比如赚钱了、升官了、买车买房了,喝酒桑拿遇上美女了……高兴劲儿一过,烦心事绵绵不断接踵而至,立马心事重重一脸严肃地穷以应付,这种所谓的快乐应该是一种短暂而不踏实的开心。

我:是的。这个问题太重要了,我再啰嗦两句,王阳明说的本体快乐是一种与境遇无关的、发自内心的真正快乐,它是建立在认清真相,知天命的基础上,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早已了然于胸,事情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来了就按照良知应对便是。这样自然形成了淡泊名利、无欲无求的从容状态,无所谓的惊、喜、悲、怒、哀、愁等等情绪,不管外面世界如何纷纷扰扰丝毫不影响内心那如水般的平静和清澈。

日本的僧人喜爱良宽的一首诗很准确的表达了这种境界:“生涯懒立身,腾腾任天真。囊中三升米,炉边一束薪。谁问迷悟迹,何知名利尘。夜雨草庵里,双脚等闲伸。”。有米有柴,夫复何求?好好伸个懒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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