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陪你待天明

不管三十岁，五十岁，七十岁，让我们就记得，这每一步，再难走，我们也坚持到了最后。...





图片 孔维与诗苑

芸芸吃了两口红烧肉，眨巴眨巴眼望着我，我说：“有话你就讲。”芸芸还是欲言又止，继续吃了两口红烧肉，我实在憋不住，用盖子盖了那碗肉，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和嘴里的咀嚼，咽下去，说：“阿光，你养我吧，我不想上班了。”当芸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着实内心受到惊吓了，第一，我不是芸芸的男朋友，第二，芸芸有男朋友，因此，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然而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芸芸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可别想歪了！”我颤抖着嘴，“那你说，啥意思。”芸芸瘪着嘴，吸了一口气，说：“我怎么讲呢，总归也只能和你讲。”

如果说大部分人想到“辞职”，不是因为工作委屈了自己，就是因为自己辜负了工作，但是对于芸芸而言，她不想上班了，却并不是以上两个原因，事情要说回芸芸的工作上，到底不能和自己男朋友说这件事，却不是因为担心男朋友会劝自己不要辞职，而是担心男朋友怀疑自己辞职的原因。

芸芸的工作是帮人办离婚，对，就是9块钱一本的离婚证，看着曾经海誓山盟的两个人最终撕破脸吵着架指责对方地走向终点。芸芸的大学专业是社会学社会关系，毕业之后并不是太容易找工作，于是父母托熟人把她塞进民政局，半年后顺势考了编制，刚开始想着工作轻松稳定有钱拿，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没多久，芸芸就发现了问题，比起那些年轻的小夫妇因为吵架过来离婚，年近花甲的老夫妇摒弃过去相濡以沫的回忆，执意要离婚，竟然是老太太跳广场舞的时候勾搭了别的老大爷，芸芸突然觉得心情差到了极致，就是那个时候，她竟然做起了和事老，尽可能劝和他们不要离婚，但最后却被指责没有职业道德。时间久了，她发现身边的人对于离婚的事都特别淡然，办公室里的陈姐和芸芸说：“现在这个时代，爱情就是在结婚的那一刻坏掉的，有时候觉得，相爱的人还不如不要结婚。”就是这句话，放在了芸芸心底，她正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和男友也交往了两三年了，感情一直很好，而正是一天天的面对这些破裂的感情，芸芸也开始“恐婚”起来。

“隔三差五我妈就会问我什么时候和大力结婚，其实，我心中原本是有打算的，但我妈一问我就慌了。而现在，你要说我真的不相信爱情了，我也没有，可是想到，如果我和大力结婚之后，面对那些柴米油盐最终变成那对老夫妇那样，因为小事就彼此猜忌，多可怕啊！”

这时我送芸芸下楼，说：“这么说来，你要辞职倒也挺有道理的啊。”芸芸始终皱着眉，“但是，你知道，我那专业根本不好找工作，而且，当时进民政局也是我爸妈好不容易托关系把我弄进去的，现在呆了快两年了，换工作，真的不知道换什么，要是我和大力说，大力或许不会阻止我，但是如果我和他说，我是因为这份工作而开始质疑婚姻，我想他心里肯定也会有想法吧。这种事，在别人看来，好像怎么都像借口，但是却是真的。”

我和芸芸认识十几年了，如果说无依无靠，她能想到的多半也只有我。因为她，我和大力也成了不错的朋友，大力在一家房产公司做运营，算来也是不错的工作，他和我透露过，打算过了这两年，就内部买套房，把芸芸娶回去。

“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最后必须得到的反而是阿力的支持，其他人的都没用，毕竟，这份工作你觉得最大的问题不就是和阿力今后的关系不确定吗？”

而我没想到的是，芸芸不但没有辞掉工作，两个月后还和大力步入了婚姻殿堂，芸芸给我发来邀请函的同时，也发来了让我做伴郎的邀请，当天芸芸穿得格外漂亮，叫我一起去吃汤锅，看她神采飞扬，我倒特别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

芸芸那天回去，坐在沙发上等大力回家，和往常一样，大力总是在八点左右一脸疲惫地推开家门，看着芸芸坐在沙发上，桌上空空如也，没有饭菜，大力倒没说什么，换了衣服就叫芸芸一起出去吃饭。芸芸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吃饭也没有吃多少，回家之后，大力让芸芸洗澡早点睡，自己还要忙一会儿。

第二天，芸芸依旧没有做饭，大力还是和前一天一样，带着芸芸出去吃饭，后来，芸芸连衣服也没有洗，洗澡就睡了，早上醒来的时候，阳台上已经挂着洗好的衣服，桌上也放好了早饭。

第三天晚上，芸芸刚回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大力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笑眯眯地和芸芸说：“快吃吧。”就是那一刻，芸芸突然哭了，大力吓到了，过来抱她，她说：“以后我都不做饭不洗衣服了，你是不是会嫌弃我。”大力让芸芸先坐下，说：“比起嫌弃你，我会先怪我自己。”芸芸歪着头看他，“为什么？”

大力解下围裙，说：“老婆为什么会突然不做饭不洗衣服了，一天是心情不好，两天是心情不好，要是三天四天还是这样，那就是老公做错事了，老婆不说不闹，已经是忍让，老公要是不自我反省去发现错误，那还有什么资格做老公呢？”

“但是阿力，现在我们没有真正在一起，彼此还是会有那么多的妥协和忍让，但是如果我们结婚，我怕真的遇到这种事，你或者我，就不会再这么冷静了。”

大力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芸芸，辞掉工作吧，我养你。”

芸芸的鼻子突然一算，“我不要。我才不要做一个依靠别人的女人。”

“我让你辞了，不是想你依靠我，我养你，并不是要你急着和我结婚，而是保持恋爱的关系，让我做一个老公先试试，如果因为担忧而不敢踏出那一步，我就一直做一个追求你的人，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不担心再等三年，到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结婚不结婚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相处的方式才是关键。”

芸芸的眼泪落在衣服上，大力就这样握着芸芸的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好了，先吃饭，虽然做得不好，但是这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吃完那顿饭，芸芸终于说出了这些年都想说的话，“阿力，周末请假，我们去你老家看看你爸妈吧。”大力顿在那里，芸芸又说了一遍，“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爸妈。”大力咧嘴笑，抱住芸芸说：“你确定吗？”芸芸用力点头。

芸芸和大力在一起三年，从大四到现在，大力很少在芸芸面前提过自己父母，而这时候，芸芸觉得，不管以后怎么样，是时候了。

大力带芸芸回家，大力的父母都是非常温和的人，虽然事先做好了各种准备，但是见到男友父母的那种心情始终是忐忑的，做饭的时候，芸芸进厨房帮忙，吃过饭，芸芸抢着洗碗，因为平时都做着家务，大力妈一直夸奖芸芸能干。

夜里大力和老爸到楼下去买零食和啤酒，芸芸坐在沙发上看着大力妈织毛衣，这时候，大力妈突然说：“芸芸啊，你觉得大力怎么样？”芸芸说挺好的，大力妈就接着说，“他啊，在你来前，可跟我和他爸打了不止一个电话，他说你是好姑娘，在民政局工作，工作是挺好的，就是老给别人办离婚，心里也对这爱情不自信起来，来这儿就是过来找自信的。”芸芸不知道，原来大力早就看穿了自己，一时间脸红得说不出话来。大力妈继续说：“实话跟你讲，大力这孩子，不是我们俩亲生的，他是我哥哥的孩子，我哥哥嫂子在他五岁那年就不在了，原因我也不便说，那时候这孩子哭啊哭啊，我就跟他说，以后遇到一个好姑娘，就有一个新的家，有了新的家，大力就不怕没了爹妈。”

芸芸的心一紧，更是说不出话来，这些事大力从来没和他说过，大力妈手里织着毛衣，接着说：“就你们俩刚恋爱那会儿啊，大力当晚就给我打电话，他一边哭一边说，妈，我找到你说的那个女孩了，我一定要给她一个家。当时我就说，好啊，好啊，你认定了就得坚持，再苦再累，都不能放弃，爱情和事业一样，自己选的，磨破脚趴着走，都得走完那条路。当时大力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得，他说，我想有个家，就是家里有我和她，少了我，还是少了她，都不算家。”

芸芸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这时候，大力买了芸芸最爱吃的蛋苕酥回来，芸芸趴在大力身上使劲哭，大力问大力妈，这姑娘怎么了，大力妈说：“芸芸啊，应该找回点自信了。”

那天晚上，芸芸睡不着，大力也睡不着，大力坐起身来，对芸芸说：“老婆，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芸芸也奇怪，已经深夜了，要去哪里，但是想着既然睡不着，也就应了他。大力带着芸芸去了一栋旧房子，然后大力说：“我想背你上去。”芸芸问：“为什么？”大力说：“先背了，再说。”

于是大力就这样把芸芸背到了顶楼，越是向上，越是满头大汗，从一楼到九楼，最后双脚都有些颤抖。那栋房屋已经荒废了，门都是随意开着的，大力把芸芸放下来，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喘了口气，拉着芸芸走上去。

“这里是？”芸芸问。

“以前啊，我没爸没妈，我姑姑，也就是我现在的妈常和我说，只要遇到对的姑娘，就会有个家，当时这栋楼是我们这一片最贵的楼，我那时候就对自己说，要是遇到对的姑娘，我就要买这栋楼顶楼的房，要有一个花园，陪她一起看落日看天明。后来，周边又修了很多新楼，这栋楼的人家陆陆续续也搬走了，这栋楼没有电梯，成了旧楼，但是我还是会常常来看，现在，听说它要拆了，我想，我得带你来看看。”

芸芸和大力坐在顶楼，远处皓月当空，特别安静，芸芸靠着大力问：“你刚才为什么要背我呢？”

大力说：“芸芸，我从小到大，只想和一个心爱的人住在一起，认真对待一份感情，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们变了，你就让我背你一次，像刚才那样，从一楼背到九楼，不管三十岁，五十岁，七十岁，让我们就记得，这每一步，再难走，我们也坚持到了最后。”大力抱着芸芸，“让我牵着你，一起看天亮好吗？天亮之前，会有那么多的黑暗，但是，天会亮，坚持就会有希望，我经常对自己这么说。我不需要你对婚姻有信心，但，我想你对我，至少有那么点信心。”

芸芸和我讲完的时候，她自己已经哭花了眼，我说：“你别讲了，这婚礼，我一定去，不说当伴郎，让我当伴娘都行！”

后来，芸芸遇到那些要离婚的夫妻，都尽量和他们讲诉自己和阿力那个背楼梯的故事，虽然有些人执意要分开，但同样也拯救了不少人的婚姻。芸芸开始能够直面大多数人的婚姻，她会告诉他们，东西坏了，旧的可以修，不必买新的，不是节约，而是那些回忆和感情，真的需要一个容器来储存。

一年后，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当大力得知他要当爸爸的那一刻，就像个小孩一样抱着芸芸大哭起来。

芸芸说：“大力那时候就像个孩子，不，像个没有资格上学却考了100分的孩子。”

——本文选自新作《我就喜欢不那么好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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