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语录第一章 心有灵犀 上篇

义山所言“心有灵犀”，在我看来，多少有那么一点自作多情的味道。莫不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心有灵犀”这种境遇？...

01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李商隐

02东边日头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刘禹锡

0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欧阳修

04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

——叶梦得

05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李之仪

06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朱庆馀

07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少游

情为何物？心有灵犀之时，一切尽在不言中。

古典词汇中有两个词语：“青梅竹马”，“红颜知己”，古人对这两个词甚是钟情，而另外一些词语则很少关注，比如：一见钟情。

“青梅竹马”和“红颜知己”最终达到的效果就是：两人真心了解对方，只不过前者强调相处历久弥新，后者强调心意一点即通。毕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况较为少见，更多的情始于心有灵犀。

义山所言“心有灵犀”，在我看来，多少有那么一点自作多情的味道。古人写两人如何如何心心相通的句子，确是太少太少，莫不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心有灵犀”这种境遇？只是因为义山一时的多情，才造成这么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词语？

女仙萼绿华，终不过是凡间女子，透过“吴王苑内花”可知，此人乃富贵家女子。义山好些诗的抒情对象就是富家女子，比如《春雨》中的“红楼隔雨相望冷”。义山时任秘省，官微人轻，能结识富家女子也只能在酒席之上。

一夜为客，觥筹交错，酒暖灯红，“隔座送钩”，“分曹射覆”，在酒精的刺激下，义山和女子对酒、游戏，此种气氛之下，他感觉和对方“目成心会”、“心有灵犀”。然而达旦的欢宴之后，义山醒了，清醒后的他才明白，那只是“偷看”而已，自己还是如转蓬一般的命运，而与伊人的际遇不过是“夜半来，天明去”，宴席上也不过是“相望”而已，之间隔着天涯一般的距离。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当时伊人醒着，义山却醉了。醒了却幻想醉着，他没有彩凤一般的双翅飞越阻隔，与伊人重见，但坚信彼此的心如灵异的犀角，有一脉暗通。义山的诗是准备送给伊人的，然而听鼓应官，天明得去，诗也只能落下“无题”的诗题。

然而，毕竟义山的渴望亦是多数人的渴望，那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知让多少人沉醉其中？那种感觉，徘徊在“青梅竹马”、“红颜知己”和“一见钟情”之外，也只有义山才能把它写得如此真切和深沉。

有了那样一种感觉，情的到来便不再令人迷惘，心有灵犀一点通，把自己心中的那堵墙拆掉，对方的心才能进来。“道是无晴却有晴”，此种多情，读来终不似女子的心绪。但是古来诗歌的作者多是男子，女子口吻的诗俯拾即是，那层出不穷的闺怨诗，不见得有几首真是宫女所作。

和风丽日，杨柳翩姿，江上男子的歌声传到这位女子耳中。本来寻常的歌声，在女子心中激起异样的滋味。古来有知音识乐之典故，只有遇到能够听懂调子的人，这歌声乐调才会有意义。李白《长相思》中“此曲有意无人传”即是“恨无知音赏”的怅惘。

歌声在女子心中跌宕开来，这曲中之意，她在心中左右揣摩，脑海之中，起初浮现层层乌云，右边是雨；然而越听越能感悟曲中之意，脑海中又是红日挣脱云层，左边日出。谁说没有晴（情）呢？道是无晴却有晴。

女子最终听到的是情。到了少游那里，即便是“堪恨”和“无情”，也要从中攫取“情”，君不见《南乡子》中：“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比起义山的“心有灵犀”式的会意，“无晴却有晴”或许更多一份自作多情。至少前者还有“隔座送钩”、“分曹射覆”的机会，后者却只有歌声相传，只“闻”或许没有“见”。

诗省略了很多前提，也不好胡做猜想。只是曲子的味道，有人听出来了，也甭去管唱歌人是否知晓。无名的男女、无名的歌声，有名的只有“晴”和“情”。

虽然这首词落脚于“不见”和“泪”，但最为动人的，却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句。多少年后，人们忘了欧公的“泪”，只记得“人约黄昏后”的美好时光。

也许，只有等待有了结果，这情才算完好。词很简约，去年和今年，此时此地此灯此柳此月此人，都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只是多了一个“不”字。

似乎元夜不在灯火不在月，只在“他”而已。稼轩《青玉案》中“众里寻他”，易安《永遇乐》中“人在何处”，“寻找”和“等待”都离不开“他”。欧公的“不见”比稼轩的“寻”还要凄凉，即使后面没有“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也许，去年的黄昏后，那窃窃私语中，还有今年相约的誓言。但是，往事过如幽梦断（张先），独留清泪满春衫。

元夕黄昏的月下，纵然没有手可以执，那望月的人，依然会想起这句词，想起多少年前，某次真心的相约，和某些过往的风花雪月。

古人总爱在时光的线性顺序中，对比一些东西。比如，这首词中的“花”。落花、残红时节，庭院惟有游丝千丈，“絮乱丝繁天亦迷”（李商隐），词人借酒消愁，眼中便有了昔去的美好时光。

“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想来繁花似锦、春正当时，美人在侧，好酒在手，这样的时光怎不令人向往？去时，酒尽美人曾敛眉，也许今日不会再有“酒阑”，然而多情的“我”依然“无奈”。

江山和美人的抉择，类似熊掌和鱼，二者不可得兼的时候居多；然而美人和酒的重叠，却不见得那么难。虽说如此，酒水易买，美人难求，“人”在与不在，决定了诗词的情感基调。

义山有“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之句，毕竟花月易聚，人酒难逢。这样看来，花、酒、人的聚合，岂不是异常难得？

“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岂不比“春风得意马蹄疾”（孟郊）还要得意？或许正是因为太得意，人们才忘了词中的其他句子。

读完全词，“同”字何尝不是“曾”字？然而这样一改，那得意之气便会顿然消散，又拿什么慰藉那段弥足珍贵的美好时光？情语录  索引

301 第一章  心有灵犀 上

302 第二章  心有灵犀 下

303 第三章  蜡炬成灰 上

304 第四章  蜡炬成灰 下

……

公众号ID：lzguyue

恕我不才偏论诗，

酬君有幸还识句。

    关注 浪中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