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小说）｜阿呜阁
往事若能下酒，那么回忆便是一场宿醉……...
阿呜阁
感谢烟花带给这个世界的美丽，但是此时此刻的烟花绽放过，就意味着结束了……
侑辰是在橘子洲头看烟花的时候认识吴涵的。那时候她刚来长沙上学，听舍友说橘子洲头每周六晚上八点半都会燃放烟花，浏阳的烟花可是世界闻名的。侑辰只是在八岁那年老家正月十五看过一回烟花，大多时候对于烟花的印象只是看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直播时候的“大脚印”。听舍友们说，北京奥运会用的就是他们浏阳的烟花，周末没事儿的话，就去橘子洲头看看吧，要比看电视过瘾多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橘子洲头，但是由于是周末，才七点半，人流都快堵到芙蓉路立交桥了。侑辰塞着耳机，不慌不忙的在人流中一点一点往杜甫江阁走。快到八点半了，侑辰终于挤到了西湖桥，大批的外地人准备买票去杜甫江阁里面看，身后还有不断的人流往江边涌。侑辰之前做了功课，找了两个路灯中间位置，刚刚站定，江边“砰”的一声，烟花燃放开始了。球状的，心形的，一字长蛇阵般，把整个湘江两岸照的五彩斑斓，烟花在高空爆炸的气流股股袭来，低空喷泉状的小礼花也尽收眼底。江洲泛动的小船在彩色光芒的映照下，时隐时现，侑辰赶忙拿着手机拍照。
一簇菊花弹散尽，一股夹着浓重烟硝味的气流扑了过来，侑辰被呛的咳嗽起来。隔着她四五个人距离一个高个子男生也咳嗽的厉害。侑辰捂着口鼻，往边上看了一眼，看到对方头上架着个硕大的耳机分外显眼，眼睛大大的一眨不眨也正在看着自己。侑辰赶忙低头，复又抬头看一眼，对方还在看自己，就把头扭向远方，过一会，不经意间的扭头看一眼，对方脸上挂有一丝笑意，还在盯着自己看。侑辰索性不去理他，拿手左右扇着烟气，心猿意马的看着远处的烟花朵朵盛放。
也就十几分钟光景，烟花燃放就结束了。人群开始松缓起来，像退潮般。侑辰还在回味刚才的炫耀瞬间，一扭头看到大五角星耳机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看到对方一直注视着自己，侑辰礼貌性的冲对方点了下头。对方好像得到了许可，开口说话。咱们见过吧，上次，嗯，在岳麓山？侑辰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礼貌的微笑，摇了摇头。对方没有泄气，接着说，应该见过的，看你特眼熟。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递过来：要不你拨一下你的手机号，看我存过你的号没有，应该存有的。侑辰噗嗤一乐，又像是被呛到了，咳嗽了两声，竟接过了手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自己的号码。对方接回来手机，待听到侑辰手机响了，就挂了电话，看着手机挠挠头说，没存有你的电话，然后调了一下手机，又递了过来，侑辰一看，是让她输名字。侑辰抿着嘴，像摆弄自己的手机，输了“辰辰”，把手机还了过去。对方这时候却表现出了些许羞涩，说我叫吴涵，一会给你发短信，你也记下我的电话吧。侑辰没说话，又冲他微笑了下，转身离开了。
侑辰坐上105路车的时候，手机短信响：你好，我是吴涵。烟花好美，认识你真好。侑辰不知道回不回，该怎么回？想了半天，发了一个咖啡杯的表情回了过去。吴涵马上回了一条：收到。侑辰觉得有点莫名奇妙，摁上手机扭头看夜景。
第二天侑辰才知道昨天吴涵回复的“收到”是什么意思。一大早吴涵打来电话，没有寒暄，直接约侑辰去逛街。侑辰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你这么直接呀，都不问问人家同意不同意？那边吴涵好像熟人一般的口吻，我这可是遵照你的意思行事，昨天你不是回我一个表情，我今天还不赶快请你喝杯咖啡？步行街黄兴铜像后面有一家咖啡馆不错，咱们就在那见面吧。
侑辰到的时候，吴涵在一个卡座上远远给她招手。吴涵问她喝什么，侑辰脱口而出速溶2+1就行。吴涵一下子就笑出了声，这时候服务员过来点餐，吴涵收住笑声，给侑辰点了杯卡布奇诺，给自己要了杯爱尔兰咖啡。待服务员走后，吴涵像点了续播键，又开始笑。侑辰并没有觉得窘，傻傻的问道，你笑什么？吴涵忙收了笑声，咬着牙说没什么，这里还有红酒呢，更适合女士喝，下次吧。
吴涵是湘潭人，已经是中南大学大三的学生了。侑辰知道，说舒高就是你们学校毕业的。吴涵说梁稳根也是我们校友，全国首富。侑辰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柴静也是你们学校的。吴涵说你关注的都是文艺界的人，侑辰自豪的一昂头，那是，我可是学播音的，汪涵就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我之所以从东北千里迢迢来你们湖南上学，就是冲着涵哥来的，你要不是叫吴涵，跟我们涵哥有那么点关联，我今天才不搭理你呢。吴涵也一番嬉笑怒骂，冲着湖南广播电视台的方向打了一个拱手，恭恭敬敬道，谢谢涵哥。
下学期开学的时候，侑辰就已经完全适应了长沙的气候。隔上几天，早饭不吃碗米粉配一份剁饼她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当然也要多放辣子。吴涵往芙蓉南路跑的频率要高于侑辰吃米粉的次数，他一般都是快到中午的时候坐105路过来，有时候会带上一份红薯粑粑，中午两人相对而坐头顶着头在食堂你争我夺的把它一抢而光。
暑假侑辰在长沙呆了一个月，还是忍不住要回家。长沙虽不在三大火炉之列，但夏天时候湘江两畔也像是在下火。橘子洲头的烟火燃放风雨无阻，吴涵也还隔三差五的在周末约上侑辰去橘子洲头走走。看的次数多了，侑辰也会觉得大大小小的烟花不过如此。吴涵则要乐观得多，他说这一株株盛放的烟花，对于观众来说，只是划空而过的色彩，但对于它们自己来说，随着拥抱空气，它们燃尽了一生，融化于天空了。这时候侑辰会乜斜着吴涵，一个学法律的，哪来的这么多多愁善感？吴涵却一脸严肃，我们导师常说，要敬畏生命，当然他说的是我们法律专业，可是对于世间的万物种种，哪一个都应该受到尊重，何况这个给我们带来片刻欢愉的烟花呢。侑辰马上手捂胸口，做呕吐状。
再开学回来的时候，侑辰带着办好的港澳通行证回到长沙。八月份的长春气温也会很高，但是到了晚上就会凉爽很多。侑辰和吴涵煲电话粥的时候，她说她能听到湘潭的蚊子叫。吴涵说你太厉害了，我们这边的蚊子最大的能有黄豆那么大个，吸一口血你的皮肤能下一个小坑。侑辰佯装惊恐，说我倒要去你们湘潭看看，这两天回来家吃胖了，去你们那喂两天蚊子还能减肥呢。吴涵说这次你正好在家，顺便把港澳通行证办了吧，开学带过来，有用。侑辰什么也没问，只说哦。其实这也不用猜，港澳通行证自然是要去港澳的，只是侑辰没有想到自己是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去了香港。原来吴涵他们导师是亚洲司法什么协会的客座教授，国庆节在香港中文大学有一个协会年会，允许他带五名访问学者一同莅港游学访问。结果申报学生名单的时候，他的一名得意门生父亲是某省的政协副主席，种种原因取消了他的访港资格，吴涵得知后深夜造访导师，竟说通了老师，让侑辰顶了这个缺。
踏上香港的土地侑辰还是很兴奋的，可是随后两天的年会却把她开的头疼脑胀。年会请来的嘉宾是亚洲各地法律界精英，大部分是用英语演讲，虽然发有同声传译的耳麦，但是翻译浓重的广东口音还是让人昏昏欲睡，即使自己打足了精神，一连串的法律术语仍不能使自己集中精力超过十分钟，会场里的装饰在第一场演讲的时候就都已经看了一遍了。而她旁边的吴涵听的兴致盎然，自己也不愿去打扰他的雅兴。终于挨完了两天的会程，当天晚上主办方说恰逢国庆，维港有国庆烟花表演，请大家早用晚饭，我们一会出发。
他们坐着中文大学的校车来到了海滨长廊，应该是提前安排好的，有一小段区域是被空出来的，正好面对着维多利亚港，对面成排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一字排开任霓虹变换。随行的导游操不太流利的国语生硬的介绍着，往日维港每天都有“幻彩咏香江”的灯光烟花秀，今天呢，正好是国庆假期，维港会有大型的烟花表演。导游正介绍着，突然“砰”的一声，维港上空一个硕大的笑脸腾空而起，紧接着几个环状的烟花也耀眼开放，像极了星球大战。之后又有几个笑脸从天而降，从远处高楼上漫射出来的变换色彩的灯光，和这散落漫天的小星星融成了一副了无边际的大画卷。侑辰像是第一次看烟花表演一样兴奋，死死拽着吴涵的胳膊，一会儿指向左边，快看快看，是樱花吧，或者就是香港的紫荆花，真漂亮；一会儿又指向右边，你瞧，大脚印，应该是大脚印，是不是北京奥运会上的那个大脚印。忽然她又会惊声尖叫，远处游轮上灯光亮起来，香江两岸响起了歌声，她使劲摇着吴涵的臂膀，像看到了真人似的，陈奕迅，是陈奕迅，“医生”会在那艘游轮上吗，游轮上的是“医生”吗？侑辰激动的让吴涵很窘，导游也注意到手舞足蹈的侑辰，赶忙解释，这是放的录音而已，是张学友和陈奕迅合唱的《同舟之情》，没有明星现场表演的。侑辰听导游这样介绍，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抱着吴涵的胳膊安静的看烟花。
从香港回来，吴涵就有些忙了，毕竟大四了，这一次游学访港的纪要都是吴涵在做，毕业论文刚刚开了题，整天要泡图书馆找资料，侑辰说你别光往我们这边跑了，你安心做论文，我有空了就去找你。
天说冷就冷，过完元旦学校学生会让远途的学生报火车票，吴涵打来电话给侑辰说晚两天走，到时候给你个惊喜。侑辰最享受吴涵的惊喜，就把返程的车票往后推了几天。一月底，连长沙都冷的抄不出手来，吴涵约侑辰在长沙之窗见面。侑辰说都转腻了，这么冷的天去那里干吗？吴涵神秘的说，是给你惊喜的时候了。侑辰哈着气，开玩笑道，是要求婚吗？虽然国家政策放开了，大学生可以结婚的，但我可没打算上学的时候就结婚。吴涵笑道，你想哪去了，抓紧出来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长沙之窗，侑辰才知道吴涵是声西击东。惊喜来自于东面的湖南电视台。吴涵有一个研究生的师哥的女朋友在湖南电视台做后期，千辛万苦搞到了两张《我是歌手》的门票，年前这是最后一次录制了。侑辰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在做梦，过了半晌她才搂着吴涵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大声祈祷今晚能不能见到我的涵哥呀。祈祷完毕发现自己的举动好像严重伤害了眼前的这位涵哥，赶忙做小鸟伊人状搂着吴涵撒娇道那是我理想中的涵哥你是我生命中的涵哥。
过了好几道安检，手机都不让带，侑辰和吴涵进了演播室。作为上一场的冠军，林志炫第一个登场。侑辰在下面悄悄埋怨胡海泉歌唱的还行，只是主持的实在太一般，应该让我们涵哥来主持的。这时候灯光一下暗了下来，林志炫快步走到舞台中央，旁边那台白色钢琴静静的等了半天。林志炫第一声出来，全场窒息了：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烟花易冷，人事易分，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
后面羽泉和尚雯婕接连唱了两首，吴涵倒还跟着舞动了几次手臂，而侑辰一直在伽蓝寺门口晃悠，她确实入定了。第四个上场的吴绮珊一曲《回来》高音直冲演播室顶棚，算是把侑辰的七魂六魄给叫了回来，可侑辰还是会在海泉报幕的时候哼上两句，如同佛家偈语般：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全部演唱结束后，侑辰只给林志炫投了票，吴涵说再选两个吧，否则你的林哥哥这一票也会作废的。侑辰很坚持，今天的其他歌跟这首《烟花易冷》简直没法比，我真的不想让这些个歌曲和烟花易冷放在一起比较。
吴涵打车送侑辰回学校，临下车，侑辰突然问吴涵，我记得你说过要感谢烟花带给这个世界的美丽的，但是此时此刻的烟花绽放过，就意味着结束了。唉，烟花易冷，还是谢谢你的惊喜。吴涵被侑辰这些毫无头绪的话说的没了主张，一个劲追问侑辰你怎么了。侑辰说没什么，我是学艺术的，你可以当我发了神经，可能今天的现场感觉太好了，没事儿，我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说完，她轻轻的在吴涵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下了车。
过完年，吴涵果然比上学期更忙，三月份侑辰才知道那次去看《我是歌手》其实吴涵刚刚参加完GRE考试，现在他正在忙着选择上哪个大学呢？侑辰并没有打听吴涵成绩过多的事情，她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样的隐瞒预示着更大的不安即将到来。你越担心的事儿它总会发生，吴涵中间几次去北京说是帮导师办事，其实都是在忙自己的签证。他去上海转机飞美国前一天晚上才正式告诉侑辰，自己被普林斯顿大学的法律系录取了。
吴涵离开中国的半个月，侑辰都是在恍惚中度过的。她没有为自己争取什么，因为对方也从来没有给过什么承诺。她也埋怨过自己，为什么不去要一个承诺。后来又笑自己傻，要出来的承诺可靠吗？人家最终还是飞了。侑辰会凭空的举起手，握着拳，呼噜噜的吹着气，就好像一只正在天空飘舞的风筝，终于挣断了风筝线，任你盘线的线盘在你手中转来转去，可是风筝已经消失在天际了。
半个月以后，侑辰开始吃一点东西，她整个人瘦了一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突然想出来走走了。她也不知道要去哪，人多人少都无所谓了，坐上公交车，晃到了市区，走到了步行街。一抬头，竟来到了这里，算了，剪不断，理还乱，这座城市哪里都会有他的记忆，我躲不掉的，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侑辰踏进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咖啡馆。
幸亏他们第一次坐的卡座有人，要不侑辰还会纠结一阵要不要去坐在那里。她捡了个角落坐下，服务员拿着点餐本过来，侑辰翻看一下，咖啡馆换了新的菜单，装帧的更加时尚了。点什么呢？她翻了几页，看到了DS。指给服务员，服务员记了一下，问道，女士，这款红酒一共分为六种，您要哪一种呢？嗯，对了，想起来了，吴涵当时给我介绍过的，上次和他来的时候好像喝的是“因为爱情”，相爱如饮酒，淡了无味，烈了伤喉。这一次换一个吧，就点这个，“独家记忆”吧。
服务员刚走，咖啡馆的音乐就响起了那首《烟花易冷》。侑辰一阵苦笑，不至于吧，都这么凑巧，我是不是可以买彩票了，真的躲不掉吗？可是思绪还是跟着旋律跃动了起来。今年橘子洲头的烟花表演已经取消了，相比较香港的盛大烟花秀，这一南一北香江湘江真是各领风骚。但即使再美的烟花，也不过一阵风，陷于空寂。侑辰想到了《红楼梦》中元春在入宫后要大家猜的灯谜：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心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昔日的爆竹岂不就是现在的烟花嘛，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当时自己说到了偈语，真是盛极而衰呀。侑辰又不禁叹气，服务员这时端上来DS，要给她倒酒，侑辰一把接过酒瓶，自己往高脚杯倒了大半杯。举起杯子摇晃了两下，一仰脖，一口喝了下去。这酒初品甜甜的，沁入心脾，待随血液扩散开来，却甘冽起来，这可能就是自己的“独家记忆”吧。
侑辰把空酒杯敦在桌上，自己一下子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睛模糊起来，她看到高脚杯杯壁上还挂着一滴酒珠，正沿着玻璃壁沿慢慢下坠，那红色的酒珠称不上晶莹剔透，却像极了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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