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瞎话”（1） ——胡麻大仙

老早老早以前，有一个小货郎，和他的老爹老娘一家三口住在山坳里，三间茅草房，一匹老马，就是他们的...



老早老早以前，有一个小货郎，和他的老爹老娘一家三口住在山坳里，三间茅草房，一匹老马，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

小货郎经常把山里的粮食和果子挑到山外去卖，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走街窜巷，卖了钱换些针头线脑的再接着卖，有时候出去当天就回来，有时候要在外奔波好几天，才能赚些辛苦钱维持三口人的日子。



有一回，小货郎挑着刚成熟的两大筐桃子，打算到城里的集市卖个好价钱。天刚放亮，太阳还没冒红，小货郎挑着担子就上路了。走啊走啊，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梁，到晌午了，估计一直赶路，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就该到城里了。小货郎脱下湿透的汗衫，打算坐下来歇一小会儿。虽然是秋天了，但是“秋老虎，秋老虎”，秋天的太阳还是热辣的很，晒得人都要冒油了。一路上急着赶路，小货郎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小葫芦里倒出点水，喝了几口。怕桃子晒蔫了不好卖，又从路边扯了几把青草，盖在桃子上。

喝了口水，缓了口气儿。小货郎直起身，撇了一眼正午毒辣辣的太阳，刚想挑起担子继续赶路。这时候，突然来了一阵大旋风，大旋风上拄天下拄地，黑压压的一大片，飞沙走石，把太阳都遮住了，打着大漩涡就奔小货郎来了。小货郎吓的赶忙闭上眼睛，蹲在地上，死死的抓着桃筐上的扁担，吓得汗毛孔都立起来，一身热汗嗖的一下就没了。

就在小货郎担心被大旋风刮跑的当儿，没想到黑压压的大旋风突然停住了，小货郎感觉眼前一亮，是太阳的光亮，他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睛。眼前站着一个黑塔般的老头。老头瓮声瓮气的对小货郎说：“孩子，我口渴了，把你的桃子给我吃吧！”小货郎看了看满头大汗的黑老头，又看了看鲜红的、水灵灵的大桃子，这可是第一次结果的桃子，到城里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自己和爹一个都没舍得吃，爹说了，桃子卖了，就给他娶媳妇。那可是山里最美的姑娘啊！从小和自己一块长大，自己也想早点攒点钱，好把姑娘娶过门。



想到这儿，小货郎对老头说：“我这还有点水，你喝点吧！”老头笑了：“那点水还不赶我一口吐沫呢。”说着，又舔了舔已经裂口的嘴唇。小货郎咬了咬牙，说“你吃吧，快解解渴。”没想到，老头举起一筐桃子，直接就倒进嘴里，小货郎看呆了。还没等缓过神来，两大筐桃子一个不剩了。小货郎呆呆的站在那，吓傻了。老头抹了抹嘴巴，对小货郎说：“桃子真甜，真水灵啊！小伙子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以后，你要是遇到危难招灾的事情，实在解不开，就找我，从这一直往南走，走三天三夜就到了，你看到一座大山，就停下来，喊三声‘胡麻大仙，胡麻大仙，胡麻大仙’，就行了。”

没等小货郎答话，又一阵旋风，老头不见了。

桃子没了，没有什么可卖的了，小货郎垂头丧气的回家了。他不敢把自己遇到大旋风的经历告诉爹娘，就撒谎说桃子在城里被抢了。



冬天落雪的时候，快过年了。老爹张罗着，把爷俩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几个钱当作聘礼，娶回了和小货郎一起长大的那个姑娘。姑娘长的弯眼道眉，杏核眼，樱桃口，好看极了。

结婚后，小俩口恩恩爱爱。小货郎每天依旧挑着担子卖货，每次出门，新媳妇总是送出门去，一再叮嘱小货郎，“早点回来啊，早点回来！”为了不让媳妇惦记，小货郎有时候很晚也要赶夜路回家。老娘心疼儿子赶夜路，怕晚上儿子碰上山里的狼虫虎豹，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太同意儿子每天都赶回来，总是说：“太晚了，就住一夜吧！”

有一天，小货郎又要出门了。新媳妇和往常一样，追出门外叮嘱：“早点回来啊，早点回来！”小货郎满口应承，“放心吧，我一定早早回来。”

新媳妇和公公婆婆在家采桑种麻，很快，太阳就落山了，天完全黑下来，萤火虫已经开起了灯火晚会，猫头鹰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空旷的山坳偶尔传来远处幽幽的狼嚎。新媳妇一夜心惊肉跳，左等，小货郎没回来，右等，小货郎还没回来。好容易捱到天亮，小货郎还没回来。

一晃，小货郎走了两三天了，人影也不见，以往，小货郎都是几天回来一次，老爹、老娘并不太着急。可是，新媳妇太惦记小货郎了。她心乱如麻，什么也干不下去。做饭，一瓢粥想着盛到饭盆里，没想到，恍惚的倒进了水缸，去屋后倒灰，一扬手，灰却撒在菜地里……公公婆婆看在眼里，就不太高兴。

就在小货郎走的第五天，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看着媳妇又出门去张望儿子，老半天才回来，老俩口忍不住来了句：“你说你，挺大个姑娘，一天啥也干不下去，就看着男人。怎么那么没见过男人似的呢！他没事也让你盼有事儿了……”

新媳妇听婆婆这么说，又羞又急，哭着跑回了里间自己的屋子。

好半天，好半天。雨有点小了，滴滴答答。山里也是点起油灯吃晚饭的时候了。婆婆看媳妇没出来吃晚饭，就去叫。推开门一看，吓得变了声儿，破着嗓子大喊：“老头子快来啊，媳妇上吊了！”

老头子跑过来，把媳妇从屋梁上放下来。一看，媳妇舌头耷拉出来老长老长了，翻着大白眼根儿瞪着他们，身子虽然还软软的，可是摸摸心口和鼻子，发现人早已死透了。

小货郎还没回来，老头老太太只好把新媳妇装在棺材里，停放在茅草房后面的一个破山洞里。

就在新媳妇上吊死了的第三天晚上，小货郎回来了。原来，这次他出山去卖小货，正赶上大暴雨，自己赶路又急又热，再加上淋了大暴雨，小货郎病在城里，亏得好心人帮忙，他养的好点，能走路了，就急急的赶回家来。一进家门，老爹老娘迎了出来，他往老人后身张望，没看到新媳妇，就问，媳妇怎么没看见呢！老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就把媳妇上吊的经过和儿子讲了一遍。

儿子放下货担子，就跑向停放媳妇尸体的山洞。幽暗阴冷的山洞点着一点绿豆大光亮的油灯，幽幽暗暗的在黑夜里眨着眼睛。小货郎打开棺材，看到自己的俊媳妇静静的躺在里面，一双好看的杏核眼不见了往日甜甜的笑意，正怒气冲冲的瞪着她，嘴微张着，好像在喊着他的名字——货郎，货郎，早点来家啊——！

看到媳妇躺在那，小货郎不相信自己才走了这么两天，媳妇就死了。他回屋端来碗筷，放在棺材前，叫媳妇起来吃饭。好容易，老爹老妈才给他劝回屋里。

迷迷糊糊的，小货郎哭着睡着了。刚睡着，他看到新媳妇怒气冲冲的走进屋来，新媳妇完全和平常不一样了。一双煞白煞白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杏核眼变成了一双死鱼眼，大白眼翻着，看不见黑眼仁儿，进屋就打他：“叫你早点回来，你不早点回来，我在家盼你，担心你，你咋就不知道早点回来呢！”边哭着，边去打小货郎，小货郎看到媳妇，高兴的不得了，一面说自己病了，才回来晚了，一面哄着媳妇。打着打着，好像打累了，新媳妇怒气消了，又变成了平日好看的小模样，躺在小货郎身边睡着了。

小货郎搂着新媳妇，刚哄好睡了。听到耳边有人喊他：“孩子，快起来吧，晌午了，该吃饭了。”起初，那喊声很遥远，像蚊子在耳边的叫声，慢慢的变得很大，很震耳朵，小货郎觉得有人再推他，“噌”的坐起来。一看，老爹坐在自己身边，哪有媳妇的影儿，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他揉揉眼睛，下了地，又盛了一碗饭，送到山洞里、媳妇的棺材跟前，陪媳妇说着话，喊她起来吃饭。说：“我昨晚梦到你回来看我了，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我要是早好点回来就好了，都怪我……”

小货郎想念媳妇，又觉得很愧疚，要是自己早点回来，媳妇就不至于上吊死了。从那以后，他一日三餐，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先给媳妇送去，自己再吃。有时候干脆就在山洞里，坐在媳妇的棺材前，一待就是一天。他想，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会和媳妇分开了。到了晚上，小货郎关上自己的房门，媳妇就来了，每次还是先怒气冲冲的埋怨他：“叫你早点回来，你不早点回来，我在家盼你，担心你，你咋就不知道早点回来呢！叫你不早点回来……”

从小货郎从山外回来开始，每顿饭小货郎都亲自给死去的媳妇送饭，也从那以后，每晚，媳妇都不知不觉的爬到炕上陪他，埋怨他，打他，然后陪着他，夜夜如是。小货郎因为思念和愧疚，就觉得媳妇并没有死，也很高兴天天晚上和媳妇在一起。

自从儿媳上吊，儿子回来后，深夜的时候，老头和老太太经常听到儿子那屋有说话的声音，可是，趴在窗户一看，只有儿子自己。起先，他们以为是儿子说梦话，可是有时候说的时间太长了。慢慢就觉得不大对劲儿。再看自己的儿子小货郎，本来结实、年轻的孩子，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就脸色蜡黄、眼神恍惚，走路摇摇晃晃，一点点精神都没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眼看着小货郎就要死了，微弱的只剩下那么一点气儿。想到自己死后，老爹老娘没有人照顾。小货郎才断断续续的把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告诉了老两口。“我每天给媳妇送三顿饭，每天晚上，媳妇都回来陪我。她总是埋怨我为啥不早点回来……”把经过一五一十的和爹娘说了。爹娘也想不出什么辙来，香也烧过了，郎中也请了很多，都看不好。小货郎没法，眼看自己就快不行了，突然想起前些年遇到的那阵旋风，那个黑老头和自己说过的话——“你要是遇到危难招灾的事情，实在解不开，就找我，从这一直往南走，走三天三夜就到了，你看到一座大山，就停下来，喊三声‘胡麻大仙，胡麻大仙，胡麻大仙’，就行了。”

小货郎把这话对老爹讲了。老爹看着眼看要咽气的儿子，老泪纵横，他牵出家里的那匹老马，把儿子绑在马上，因为孩子连坐都坐不住了，只剩皮包骨，一点血色都没了。老爹把儿子绑在了马上，对老马说：“老马啊，老马，你快跑吧，驮着我儿子一直向南，如果我儿子不该死，就能遇到胡麻大仙。”说完，他狠劲的一拍马屁股。老马一溜烟的向南跑去。

跑啊，跑啊，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座大山挡住了马的去路。老马停下来了。小货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又看见那个黑塔一般高大的老头，那老头看见了他，皱着眉，说：“孩子啊，孩子，你要是再不来，你的小命就没了。快把这碗‘还魂汤’喝了吧！”

说完，掰开小货郎的嘴，给他灌下一碗黑乎乎、黏糊糊的热汤。小货郎觉得一股热流从头到脚流下来，浑身像雷击一样，麻了一下，疼了一下。他吃力的睁开眼睛，一看，太阳亮晃晃的照在头顶。黑老头真的站在自己的身边。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找胡麻大仙的。就问，老人家，胡麻大仙、胡麻大仙在哪？黑老头笑了：“哈哈哈，我就是胡麻大仙。”

小货郎和老头讲述了这段的经历。说起媳妇对自己如何恩爱，每晚都陪着他的事。老头面色严肃地说：“那已经不是你媳妇了，而是恶鬼僵尸。你那媳妇上吊死了，一股怨气不散，蒙羞而死，又气又羞，总是不肯超生去。你每天给她送饭，日夜陪她，她早把你阳气吸光了，因为心中恶气不散，就变成了女僵尸了。‘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魄主宰人身，当魄离开人体，便会沦为恶鬼僵尸’”。僵尸有： 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僵尸成妖，就变魃(或称旱魃)，等变成魃，再制止就晚了。她现在只是恶鬼僵尸，内心最后还残留那么一点对你的留恋，所以你们一家才暂时没事，不然你的小命早没了。”

小货郎听完吓出一身冷汗。黑老头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没见过光的黑驴蹄子，我刚给你用它熬了碗汤，你才还魂过来。你现在赶紧回去吧，晚了，你爹娘也会有难。你拿着这个没见过光的黑驴蹄子。等回去，晚上你媳妇再上炕埋怨你，打你，你就用这个黑驴蹄子打她，一直打一直打，打到她不动为止。边打边喊，胡麻大仙快来帮我，胡麻大仙快来帮我……，打得她一动不动了，你赶紧放火烧了她吧，不然以后日子再多，她就祸害更多的人了。烧了她，她的魄散了，怨气消了，也好早点脱生。”

小货郎喝了胡麻大仙的还魂汤，又吃了几粒丹药，感觉好多了，赶紧骑上老马，奔家里跑去。

刚进家门，天就擦黑了。小货郎回去把那只没见过光的黑驴蹄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和衣躺在炕上。

没多会儿，新媳妇又来了，这次披头散发，脸都变形了，恶狠狠的边骂边打，“这几天你跑哪去了？让你早点回来，你不早点回来……”说着，恶狠狠的扑向小货郎，小货郎吓得赶紧举起胡麻大仙给他的黑驴蹄子，大喊着，“胡麻大仙快来救我！胡麻大仙快来救我！”举起驴蹄子就砸向新媳妇，新媳妇也边骂着，边扑向他。他闭着眼睛，用驴蹄子一个劲儿的打过去，边打边喊胡麻大仙快来救我。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小货郎听不到骂声，也听不到动静了。他战兢兢睁开眼睛，看到炕上躺着一具发黑发臭的女尸，哪里是自己的新媳妇呢！听到动静，已经吓成一团的老爹老娘正蹲在门口。他叫来老两口，到屋后山洞，把装着媳妇那口空棺材抬进屋子，把炕上的女尸放进去，连草房一起点着了。

小货郎牵着家里的老马，和老爹老娘一直向南走去，后来，他就在找到胡麻大仙的山脚下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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