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柠檬之《纯物质的交往》

我们几个就像刚从原始社会进化过来的生物，这过程仿佛像串晶莹的珠子，实在理不出哪是头、哪是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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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物质的交往

文：张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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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我和小鱼儿的交往之道却反之，简直物质得发腻。回想这二十多年的礼尚往来，简直可以开出一张长长的物物交换的单子，我们几个就像刚从原始社会进化过来的生物。

这过程仿佛像串晶莹的珠子，实在理不出哪是头、哪是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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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末，家里有盒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个头大得少见，让人舍不得下口。妻说：给小鱼儿送去吧，上海人稀奇的。

知道小鱼儿的脾气，我临准备开车前才跟她电话联系。不出所料，她再三推辞，说：“来，欢迎。但你们带礼物，来了我也不见！”后又发来短信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只是不想再增加彼此的负担。”

于是，只得作罢，但心里却堵堵的。唉，本性难移。只许自己默默付出，就不愿亏欠别人的，哪怕多一点也会心里过意不去。这种上海人真是个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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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小鱼儿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刚从江西一所大学毕业，回不了上海就落脚在锦溪，成为我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这里还有个趣事呢，小鱼儿说其实她是无意中被我误导骗来的。当她在人才市场投简历选单位时，一眼看中了一所招聘学校：蓝天白云衬托下，有着优美曲线的白色教学楼，照片前景配上金色的喷泉池、绿色倒扦杨柳以及红顶小洋楼。哇，有这么高大上的学校，小鱼儿毫不犹豫地投报了这个中学。

结果，到了现场才发现，景色都是千真万确，只是角度问题，巧妙地借用了相邻宾馆的前景。照片当然是我拍的，罪过，罪过啊。

我们的缘分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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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因为妻子想吃的柠檬在当地买不到，让小鱼儿回上海时帮带几个来，就给了她钱。这事过去了几天，发现她几次欲言又止。问了才知道，柠檬是进口的，很贵，她贴了几块钱。紧接着小鱼儿赶忙解释，她倒不是想讨回这几块钱，而是怕我会误会这柠檬贵得离谱有猫腻，说不清楚。我听了简直笑弯了腰，这真是典型的海派风格呀。

但时间长了，我发现自己彻彻底底错了。这小姑娘不仅工作上做事踏实细心，是个难得的人才，而且思想独立，品行好，能体贴人。我们全家人都和小鱼儿特别投缘，她也半开玩笑把我叫师傅。天冷了，她送来暖和的虎头棉拖鞋，儿子体质弱，她就送块乒乓板……

这一切，在当时并不觉得，一旦失去了才知缘分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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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偶然的变故，小鱼儿突然不辞而别回了上海，什么原因连我也没告诉。半年多了，音信杳无。想着过往她在单位里默默无闻所做的一切，想着她对我们全家的好，一种强烈的负债感时时侵扰我，揪心地疼痛起来。我，必须要找到她！

那时，没有手机之类通讯工具，连住宅电话都是稀罕物，唯一的线索就是驾驶员曾送她到上海一个小区的门口，小鱼儿的家应该就在这附近！

于是，我上路了。一个人在长长的老巷子中挨家挨户寻找，估摸着她也快要结婚，我因此拎了一蛇皮袋的香烟，想着她的婚礼上也许用得着。最后，从街坊邻居那里我奇迹般地打听到小鱼儿确切的家。只可惜，那时她家里空无一人，我就把香烟从厨房窗户中塞了进去，并留了张纸条，这才舒了一口气。

纸条告诉她：我们都喜欢她，希望她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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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最终没回来，在上海安家落户，但我们始终保持着联系。此后的礼来礼往就没断过，已经无法计算谁多谁少了，只要想着对方需要什么就会自然而然地送过去。但每次收到费心准备的礼物，心里就会叹息一声，真的难为她了。

估计小鱼儿也有同感，好几次大家都约定好了，不再延续这种物物交换，我们彼此生活都过得很好，并不缺什么。但总还会有人破坏规矩，就像她这次拒绝我们的大闸蟹后，不久却快递给我邮来了一件红格子的羊绒体恤衫，夹了张纸条说：“不算是礼物，只想表达点心意，但也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奇怪的逻辑，真是让人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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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礼物当中，最让我感动的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倒是很多年前的那些柠檬。

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去上海参加小鱼儿的婚礼。告别时，新郎新娘一直在抱歉着，说忙忙碌碌没能够照顾我们，我们都知道婚礼事务的繁杂，我们来送上祝福沾点喜气，只要能看到一对新人幸福和美，也就足够了。

临走前，小鱼儿突然叫住我。让她弟弟从新房里搬出满满的一箱子柠檬，一定让我带回去。想着她在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思去准备礼物，我的心里一阵发酸。

一个个黄澄澄的柠檬，娇小玲珑，盈盈一握。抚摸着略略粗糙的果皮，放在手心里，感到特别特别的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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