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照的梧桐雨

 

三十多年前的上元夜,汴梁街头,“东风夜放花千树”,我也曾换了男装,和明诚一道观灯夜游。...

请点击上方蓝字 ↑【北大清华讲座】加关注,知识改变命运!
原创
作者简介:刘红梅,笔名刘逸,女,河南省开封人,开封市检察院工作人员。中国检察官文学艺术联合会文学协会理事;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检察官文联第三届委员会委员。长篇小说《公寓心》曾在《检察日报》连载,出版小说《公寓心》和文集《心中有音乐》。
清照的梧桐雨


今日来得真巧啊,恰逢秋菊怒放时节。透过汴梁上空的云层,我痴痴地俯瞰我曾经的故园。谁承想,将近千年后的回眸,还是这般令人惆怅。

从未料想,经历近千年的时光磨洗,仍会有如此多的人念着我。你瞧,那美丽的现代小女子身着千年前的装束,打扮成我的清丽模样,素白的斗篷下,是一袭湖蓝色丝绸长裙,她在万千的菊花丛中立在舞台,轻蹙娥眉,低吟着我的《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是明诚在外地时,我寄给他的一首词,相思之情,溢于字里行间。我不能理解的是,在熙攘的游人注目下,清高孤傲的“我”何以不拂袖而去?那根本不是我,她们演不出我的神采,那再现的只是今人的一厢情愿。听说他们将我与后主、太白并称“三李”,如此盛誉,这倒是我料不到的。也罢,功过是非,任后人评说,我只是想念,我的明诚。明诚是否也如我,在茫茫天地间苦苦地寻觅他的清儿。

听闻汴梁城如今已改称开封,城内景色如画,水系四通八达,实不负“北方水城”之美誉。我倒要仔细瞧瞧,今日市井的商贾林立与《清明上河图》中的盛景所差几何?我冷眼俯视这座古城,细细地寻觅故国温暖的碎片。这是谁家的园子,墙上竟有“一朝走入画卷,一日梦回千年”的文字?我不能理解,为何今人奢望梦回千年。千年前的那个朝代有什么好?辉煌如过眼云烟。之后的岁月,战乱连绵,颠沛流离,百姓无处安身安心。乱世里,最苦的还是百姓啊!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日子过得惨惨凄凄。若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唯愿,抛却身前身后一切浮名,只望偷换,我与明诚长相守。我期望与明诚,活在今生今世,共度太平日子。然而,我属于那个时代。
900多年前,我生于宋神宗元丰七年的官宦人家,当然,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父亲李格非进士出身,徽宗皇帝当政时任礼部员外郎,他老人家饱读诗书,精通儒家经典,处事刚正,才学深得大文豪苏东坡赏识。母亲也是名门闺秀。少女时期,我饱览了父亲的所有藏书,我的才学在赋诗作词时受到大人频频称道。李家有女初长成,我美美地享受着娇宠和才气笼罩的光环。十八岁那年,我与明诚相识相知相爱。那一日,是我与明诚成婚的日子。洞房内,我的眼睛藏在大红盖头下,透过红红的丝绸,好奇地观察屋内陈设。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描金彩绘龙凤喜烛的光焰欢快地跳跃,悬在屋子中央的八角宫灯的金色流苏荡来荡去,屋角的地上一盆炭火烧得正旺,一束梅花静静地斜倚在细瘦的古瓶里。周遭入眼的都是喜洋洋的红。
婚后的日子我们琴瑟相和。明诚酷好金石,在攻读经史之余,他对彝器、书帖、字画刻意搜求。受他的感染,我对金石也有了浓厚的兴趣,常常乐于帮夫君考证、鉴别,我们的感情也在这碎碎的光阴里愈来愈深。明诚在太学读书,每月朔、望才能请假回转,尽管同在汴京城,仍如隔迢迢云汉,半月一次方能喜相逢。

那天是上元佳节,我算定了明诚要回来。果然,他匆匆进门,刚在书房坐定,丫环禀报,有位公子求见。那公子随后走进书房,但见他头戴绣花儒巾,身着湖色棉袍,足登粉底缎靴,眉清目秀,风神洒落。明诚连忙起身相迎:“敢问兄台尊姓?”那书生还了一揖,笑道:“小生与兄素有同窗之谊。半月不见,吾兄为何如此健忘?”明诚立时醒悟,不觉哈哈大笑,拉住书生左看右瞧。你道书生为何人?书生,乃易安是也。
日子就在不觉间流逝。我和明诚情趣相投,闲时切磋诗词,共同研究钟鼎碑石,其乐融融。为了搜集名人书画和古董漆器,我们常常“食去重肉,衣去重彩,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但是,每逢朔、望,却总要到相国寺市场寻访金石书画,然后倾囊相购。如此几年,我们的书斋“归来堂”,单是钟鼎碑碣之文书就有两千卷之多。

然而,世事难料,明诚的父亲赵挺之与家父均因得罪权臣蔡京而先后被罢官,公公在一波三折中死去,从此家败,明诚与我伤心地离开汴京,回到青州故里,潜心于金石书画的搜求研究。在明诚编纂《金石录》时,我陪伴在侧,每当他对材料出处有所疑惑时,我总能很快道出出处。后来,我们就以谁说得准、说得快决胜负,确定饮茶先后,胜者往往举杯大笑,致使茶水倾覆在衣衫上,反而不得喝。后人纳兰所言“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我猜,指的就是明诚和我吧?

当时的帝王徽宗艺术才华卓绝,擅长书、画、乐、舞,喜欢醇酒、美人。为了取悦皇帝,蔡京派人到各地搜罗奇石、珍玩运到京都,供他观赏。穷极奢丽,激起各地起义。金军趁机南下,攻下都城汴京,掠走徽、钦二帝,北宋亡。宋室南渡,赵构成了南宋第一个皇帝。
宋室南渡次年,明诚被任为京城建康知府。随着明诚离家日久,我对他的思念日甚一日,花开花落亦会勾起我的愁思,我常常用诗词寄托和表达对明诚的刻骨想念。就在这牵念中度日如年。忽一日,惊闻明诚卧病不起,我即刻乘船东下,日夜兼程,与他见了最后一面。明诚的离去,令我肝肠寸断,因哀伤过度,我身体渐渐不支,直至病倒。明诚走了,我的心也跟着死去,我多么希望到九泉之下追上他啊。我用失神的目光抚弄他留下的书册,信念愈来愈明了地在心头升起:整理明诚为金石彝器考证的文章。

明诚离世后,有人谣传他曾将一把稀世的玉壶献给金国。当时宋、金正在交战,这种谣传关涉到文人最看重的气节。为了给明诚洗冤,我决计将多年艰辛收藏的全部古董器物献给高宗。主意拿定,我带着沉重的书籍文物追随高宗出逃的路线逃难,不顾金兵的追赶,不顾战乱纷起,更不顾宋朝残兵败将的搔扰,从南京到越州,经明州、奉化、宁海、台州,然后漂泊到海上,又过海到温州,皇帝最后回到杭州,我追至杭州。一路追随,雇船求人,历尽辛苦。途中,我贫病交加,在离乱中,我与明诚悉心收集的金石书画几乎丧失殆尽。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到黄昏,点点滴滴。
梧桐更兼细雨,


我累了,真的累了。这个时候,我已近五十,孑然一身,居无定所,身心憔悴。国破家亡,父亲的声誉、公公的声誉、夫君的声誉,摧肝裂胆地折腾了我半生。生活孤苦无依,我真的渴望过几年安稳的日子。思虑再三,我接受了张汝舟的求婚。我当然知道,在儒家伦理的重压下,一位出身官宦之家的上层女子,与亡夫的感情弥深,在年近半百时居然再嫁,这会受到多少人的指责?当时的文人对我再嫁恶语相加。我不是不在乎名节,我只是渴望生活安定。可是,连这个极简单的愿望也转头成空。怪只怪我,遇人不淑。我怎么会想到,张汝舟竟为图谋我尚存的金石器物。这些收藏是我与明诚的毕生心血,我视之如命,何况《金石录》还没有整理成书,收藏怎么能够易主?见不达目的,张汝舟即对我百般虐待。万般无奈,在成婚三个月后,我把自己逼上绝路,告发张汝舟科举考试作弊之欺君罪,并要求解除婚姻。我早知晓,这告发的路有多难走。审案会在大庭广众间与张对质,这是怎样的不堪场面啊!我羞于见人,可又不得不抛头露面,如我所料,张汝舟被问了罪,按照宋律,我也被关押。所有的屈辱我均受着,均受着。往事不堪回首,还是不说了吧,这凄苦就让《声声慢》来替我道出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尽管生活凄苦,可日子还得过下去。隔年,又逢上元夜,邻家院子里传来笛声,我掀帘进屋,只见条几上的古瓶里,斜插着几枝梅花,地上的火盆里炭火通红。我又忆起三十多年前的新婚夜,也是通红的炭火,也是清香的梅花。邻家的笛声停了,传来少女的说笑,我趋步窗前望,只见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男儿装束,立在残雪的院子里,想来是去看花灯吧。三十多年前的上元夜,汴梁街头,“东风夜放花千树”,我也曾换了男装,和明诚一道观灯夜游。我默默地从书架上取了明诚的手稿,放在书案上,恋恋地抚摸经自己补充誊录的手稿,不觉泪流。
次年八月,我终将明诚研究金石的遗稿一一校正誊录,并特在素绢封面上恭楷写道:

《金石录》(三十卷)宋秘阁修撰,知湖州事,东武赵明诚撰。

如今,心愿已了,我可放心地去与明诚相见了。可是,明诚,你在哪里?我到哪里去寻你?这么多年我寻寻觅觅,你是否亦在茫茫的寻觅路上?
图片来源:网络

本版编辑:阿姬哈


    关注 北大清华讲座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

明诚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