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病中琐记

从高高的楼顶望下去，白日里宽阔的街道，密集的建筑，此刻在星光灯光的映照下影影绰绰，倒是像极了寂寞的乡村。一星一点的雨重重的砸在手臂上，是实实在在的凉、重。...

作者简介

柠檬，女，生于古城安阳。受家庭影响，爱书成狂。数十年恍如一梦，回忆往事，除父母亲情外，唯读书期间各位师友赐予我的缪爱最真切，唯学生及家长给予我的信赖最可贵；除衣食所需外，唯读书给我的教益最深，唯写作给我的欢欣最真。在人生的喜怒嗔怨中，有一桌即足以安身，有一卷在手即足以安神。希望这简单的奢望能一直喜悦着我平凡的里程。从高高的楼顶望下去，白日里宽阔的街道，密集的建筑，此刻在星光灯光的映照下影影绰绰，倒是像极了寂寞的乡村。一星一点的雨重重的砸在手臂上，是实实在在的凉、重。

走廊的尽头是一处小小的平台，月亮门后是木制的榻榻米，遍种着枝叶扶疏的翠竹，绕过小小的穿廊可以站在栏杆处仰望星空或俯视树木葱茏的街道。偶尔有年轻的女人或男人坐在回廊上看手机，也有年老的男人来坐着抽一支烟。

这一层住的多是女人，陪护的有女人有男人。来来往往都是走动的人，年轻的男子抱持着年轻的女人，中年的女人搀扶着中年的男人，尚显精神的老太推着骨肉支离接近痴呆的老头，但如果是年老的老太，陪伴她的则一定是中年的女儿或者是雇佣来的看护。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顶着剃光的头颅在走，眼里不尽的悲戚淡漠。独自走在这样的人群当中，我“健康”的似乎有点不像话，但我深知在弹性尚余的皮囊下隐藏的是虚弱，一年一年积累下来的疲惫，还有机能的逐渐衰退。看到这些垂暮的接近死亡的老人，我总是会感到莫名的一种恐惧和悲伤。

可能是由于太累了，手术前两天陷入了无止境的昏睡中。所有的检查程序都是在跌跌撞撞中完成的。在手术前一天下午我终于清醒了。漫步走在清幽的庭院中，随手拍下了一幅幅美丽的画面，这里的环境真的美，像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处处翠竹掩映，又尽得天然之趣。想起黛玉说，“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幽静些。”奢华不难，做到这样清幽却是要有底蕴的。到了晚上，心里还是有点紧张，信步走出医院大门，看着街道上往往来来的人群、溜溜达达的患者，我独自在睡莲池边坐了很久。看见夜色和光影交相辉映下火红的睡莲，听着蝉鸣蛙噪，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对于明天的手术，我不愿承认，但确是抱有几分恐惧，但终于还是在思思念念中累了，乏了，又陷入了昏睡。

医生慢条斯理的收拾台面，把你的手脚绑住，贴上心电图传感器贴片，插上氧气管……就像我们课前准备一样淡定，收拾桌面，拿出教材，打开电脑，调试PPT，正当铃声想起的时候，世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我完全失去了意识。醒来时正被护士拍打呼唤着，眼皮比意识更沉重。想起之前由于车祸子夜被就近送进一家镇级医院，我被扔在冰凉的检验台上就像一条待宰的鱼。这条鱼经历了被鱼钩拖拽撕扯着脱离海面的痛，被扔进腥臭狭小的鱼舱里的痛，被塞进集装箱长途颠簸的痛呗！被拎进拥挤的超市的痛，最终扔到砧板上时已是疲弱不堪的麻木厌倦，痛快一刀或许是期盼已久的解脱。

但是没有这么便捷的解脱。等你醒来，意识依然混沌，肢体可是清醒无比。护士小姐帮你在手上固定好针套，鼻孔里塞上氧气管，然后在腰腹、腿脚都绑上了滚烫的药包。她的动作和声音都那么轻柔，像个母性光辉四溢的小妈妈，你感觉到很温暖很庆幸，像一块生冷的面饼在火热的炉膛里慢慢灼热发酵，然后感觉到自己的僵硬枯冷一点一点变软，而你在柔软胀痛中翻滚煎熬。从此之后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昏睡。打吊针右手肿了换左手，我细薄的血管为自己添了不少麻烦。每天一大罐苦涩的汤药，以致到后来闻到就干呕不止。一个三十多岁保姆样的女人在无人处狠狠地推打一个已经迟钝痴呆的老人，一边嘴里狠狠的逼问：“你放哪里啦？怎么会不记得？！上次你不是还知道吗？”有其他保姆推着病人走来，她又笑盈盈的帮老人整理衣服。这样的保姆很危险，我甚至迫切的希望遇到老人的儿女，做一次“告密者”。我在筹措台词的过程中，不由自主想到自己的老年。人一旦老了，活着就少几分尊严，没有自主能力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想起父亲最后的日子，那么刚强的人也会变得脆弱。爸爸是有福的，有体贴耐劳的妈妈，有我们。那么我的老年呢？年轻人像茁壮的树苗，不怕刀斧之伤，缠着手臂绑着纱布依然撇着八字脚低头玩手机走得蛮不在乎。而老人，则衰弱疲惫的躺在轮椅上。恰恰步入中年的人，不在无知无畏，却还有几分清醒的自尊，就会格外感受到生命的无奈和脆弱。

医院是个生生死死、悲悲喜喜的地方。没有坚定的信心很难战胜病痛附生的心灰意冷。但医院也是个滋生温情和义气的地方。人们突然变得格外洒脱慷慨，用爽朗的笑声安慰病友也安慰自己，龇牙咧嘴地搀扶着病友上厕所、做检查，跟病友分享每一样吃食。在这容光换发的近似醉态的义气豪情之后，未必不是恐惧和哀戚。那又怎样？不愿承认自己的脆弱，表现坚强总是可以谅解。收到亲人好友和孩子们的电话短信，我也会略有感动，让我确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关爱我需要我，想起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也还能做很多事情。渴望重回火热的生活的热情和意愿便格外浓烈。人真是顽强又好吃的生物，即使是这样的境况，依然不能放弃对胃肠的骄纵。我对赶来看我的好友抱怨：“吃这样的粥，人都会老掉的！”瘦肉粥不见一丝青菜，连葱花也没有！肉片饭倒是有几丝细弱的青菜，但同样少盐没油，让人反胃。每次吃饭不是由于心理的需要，纯粹是一种生理需要，需要病友的咀嚼声才能换起一点吃饭的欲望。好在各种药液已经充满了肠胃，倒也不十分饿。味觉、意识、肠胃一起陷入混沌麻木中，于是日子也无聊起来，总是沉沉的睡着。非常庆幸遇到了这样和气细致的医生护士。尤其是负责管理我的几个小姑娘，一个细瘦戴眼镜，声音细而轻柔，她会一边悉心地为你绑药包一边叮嘱你，若是感觉太烫赶紧抛掉，不要烫伤了。还有一个脸圆圆的姑娘，她发现我手肿，立即为我撤掉了针套，一边连声叹息，怎么肿的这样高？小个子姑娘发现我常在输液时睡去，总会在液体将尽时准时赶到。这些姑娘是那么年轻，眼下是长期三班颠倒睡眠不足沉积的晕圈，但是她们没有一丝不耐，没有推诿责难。那样温暖清澈的笑容不单纯是出于职业要求，更是一种发自天性的仁慈和善良，这尤其难得而让人感动。在这样年轻美好的生命光辉的照耀下我的心情一日日明朗，在出院时已经对她们留恋不舍了。图片来源：网络

本版编辑：阿姬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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