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桃花（修订篇）

，“桃花的妙处在于：她不像樱花、牡丹那般使我们如醉如痴，她只是给予我们复苏的启迪。”细想，比起樱花、牡丹，桃花更适合平民人家。像我们山里人家，别的花不多，桃花却是最多的。...

三月八日，农历正月尽。

春雨迷蒙，山中大雾。雨中布谷鸟依然啼鸣，像是与雄鸡唱和。早晨，卖肉的牛角声很早就吹起来了。此后是卖咸货、蔬菜、百货的车子的叫卖声。买了一斤北枣。过溪旁，每回都要站在桥上听一听春日温柔的流水声，雨天，溪流的声响变大了。电影《阿弥陀堂讯息》中，梅奶奶说失眠的时候就听水流的声音：“我听着水流的声音，想像着我也是水，感觉我自己跟着水在流动……我和水一块儿流，流啊，流到很远，就在我觉得到达大海时，我就那么睡着了。”我也很喜欢听各种水的声音，山间的泉水的声音和鸟鸣一样动听，仿佛是能净化人心灵的山之音。

我白日在村中一路行来，四下无人，非常静，村里人都采茶去了，春雨中，只听得雨打在人家屋瓦上的声音，还有厂棚里母鸡的咯咯声，雨声里，听得不太真切时，鸡声如人语，像两个人在有一撘没一撘的谈天，院墙边金银花的叶子绿油油的，滴着水，春雨滋润一切。人家院前的桃花也已经谢尽，一树青叶十分好看，但山野的桃花，却迟一些，正是千朵万朵地堆在枝梢的时候。行山的时候，常常走着走着，忽然一抬头，就看到绿野里一树粉色轻云，非常令人惊艳。我数过村子周围的山野上，共有七八处野桃花，还有一树桃花长在几座坟墓中间，非常荒静，简直非世上的花，美极了。桃花我永远看不够。济慈有名句：一件美的事物是永恒的快乐。我喜欢桃花，一为她纯粹的美，那柔柔伸展的花枝，清艳水嫩，像凝住春天的雨露；还有因为，觉得她是种在世上人家最多、却无世态的花。桃花有安乐的气象，适合平民人家，也适合世外，所以有“世外桃源”，而不是“世外梨源”，还有周邦彦的“桃溪不作从容住”，这“桃溪”就是能遇仙姝的地方。武陵源的桃花更不用提。然而桃花又最是世上的花，你看山乡人家，多种桃，他们说桃枝可以辟邪，法事里常折用。人面桃花相映红，这桃花就是世间少女的脸色。我在北京看到的桃花，却有两种颜色，一种玫红色，一种轻粉色，我知不是山桃或碧桃，因为她比山桃、碧桃多了水气，此时桃花于人世的作用，就是能让人想起故乡。岛崎藤村写桃花，我也深有共鸣，“桃花的妙处在于：她不像樱花、牡丹那般使我们如醉如痴，她只是给予我们复苏的启迪。”细想，比起樱花、牡丹，桃花更适合平民人家。像我们山里人家，别的花不多，桃花却是最多的。

墓旁的桃花好看，旧屋一隅的桃花也好看，有生与死、新生与颓败的对比，所以这桃花更显耀眼，尤其破屋前的桃花，有世上人家的安乐意味，使春天和村子更甜美。幼年时，我家老屋院墙上有两棵大桃树，特别令人喜爱，春时赏花，夏时摘果。我们常常在夏日午后摘一盆桃子，打了清凉的泉水，把桃子冰镇一会，吃的时候，将桃子放在木门缝间咔嚓一声，被压裂的桃子露出了红透的果肉，很是清甜。

三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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