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船底的黄昏:费孝通品烤茶

 

烤哪样,怎么不去找茶壶?我真有些不耐烦。...



但凡人的年龄稍长,便总有一种对于“从前”的向往。从前的车马,从前的邮件,从前的伙伴……是的,相比现代社会的人心浮夸,众声喧嚣,谁不曾怀念从前?

从前回不去,但它在回忆里,在故事里,在先生的文章里。本文节选自《鸡足朝山记》,是费孝通先生笔下,黄昏之中,洱海之上,品饮“烤茶”的从前。

洱海船底的黄昏


费孝通


费孝通,现代著名社会学家,一生行行重行行,实地调查和考察总结中国农村经济发展的各种模式,写下了诸多不朽篇章。图为费孝通先生与代表作《乡土中国》。

在船里看黄昏最好是不多说话。但两人相对默然又不免煞人风景,于是我们不能不求助于烟茶了。潘公常备着土制无牌的烟丝,我也私自藏着几支香烟,可以对喷。至于茶则不能不索之于船家了。船家都是民家人,他们讲的话,对我们有如鸟语。我向他们要茶,他们只管向我点头道是,可是不见他们拿茶壶出来,于是我不能不怀疑自己的吴江国语在他们也有如鸟语了。那位船家低了头,手里拿着一个小土罐在炭上烤。烤哪样,怎么不去找茶壶?我真有些不耐烦。可是不久顿觉茶香袭人,满船春色。潘公很得意的靠着船板,笑眯眯的用云南话说:“你家格是在烤茶乃?”
一叶舟,两三人,洱海上,黄昏中。

大理之南,顺宁之北,出一种茶叶,看上去很粗,色泽灰暗,香味也淡,决不像是上品,可是装在小土罐里,火上一烤,过了一忽,香味也就来了。香味一来,就得立刻用沸水注入。小土罐本来已经烤得很热,沸水冲入,顿时气泡盈罐,少息倾出,即可饷客。因为土罐量小,若是有两三个客人,每人至多不过分得半小杯。味浓,略带一些焦气,没有咖啡那样烈,没有可可那样腻。它是清而醇,苦而沁,它的味是在舌尖上,不在舌根头,更不在胃里,宜于品,不宜于饮;是用来止渴,不是用来增加身体水分的。我在魁阁读书本是以好茶名朋侪间,自从尝到了烤茶,才恍然大悟30多年来并未识茶。潘公尝了烤茶说:“庶几近之”。意思是他还领教过更好的,我对烤茶却已经很满意了。可惜的是西洋人学会了喝茶,偏偏要加白糖。近年来同胞中也有非糖不成茶的,那才是玷辱了东方文化。
烤茶是大理地区白、彝等民族饮茶的一种方法,可消除生茶的寒性。烤茶看似简单,实则要拿捏好分寸。

当我们和岸上的朋友们分手时,曾再三叮嘱他们千万不要送饭下来。我们想吃一顿船家的便饭,这是出于潘公的主张较多。据他说,幼时靠河而居,河里常停着小船。每当午刻,船家饭熟,眼巴巴的望着他们吃香喷喷的白饭,限于门户之严,总是无缘一尝。从此积下了这个好吃船饭的疙瘩。这一次既无严母在旁,自可痛快的满足一次,我从小在苏州长大,对于船菜自然还有“食”以外的联好。这里虽无船娘,但是也不妨借此情景,重温一些江南的旧梦。船家把席子推开,摆上碗筷,一菜一肉,菜甜肉香,七八个船夫和我们一起团团围住。可惜我们有一些言语的隔膜,不然加上一番人情,一定还可多吃两碗。
笛声叫破五湖秋,整我图书三万轴,同上兰舟。

饭饱茶足,朋友们还没有下船,满天星斗,没有月。虽未喝酒,却多少已有了一些醉意。潘公抽烟言志,说他平生没有其他抱负,只想买一艘船,带着他所爱的书(无非是霭理士之辈的著作)放游太湖,随到随宿,逢景玩景。船里可以容得下两三便塌,有友人来便在湖心月下,作终宵谈。新鲜的鱼,到处都很便宜。我静静地听着,总觉得自己太俗,没有想过归隐之道。这种悠优的生活是否还会在这愈来愈紧张的世界中出现,更不敢想。可是我口头却反复的在念着定盦词中的一句:

“笛声叫破五湖秋,整我图书三万轴,同上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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