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承的故事】四、民堂下的龟

 

这里是全文的一半。...



四、民堂下的龟

时间过去太久,村民也不太在意,早把轩辕庙改成了民居,只在后院留了一尊雕像一个香炉,别无他物。

好歹走过那么几年江湖,非我自夸,一般的藏宝处和机关逃不过我的法眼。机关这东西其实说来也可笑,分布的是很有规律的。毕竟是要给人打开的东西,所以不可能如同空气和尘土一样卑微,雕像的眼耳、烛台、石碑等等,总得是特别的物件。我上上下下仔细搜查了半天,得出了什么所谓八阵图不存在于这里的结论,不是找不到,而是单纯的不在这里。

走回在原来庙的基础上增建出来的民居,这房子建的跟整个村子的风格都完全不同——太大气了,也太尊贵了,想不出一个千年里只进出过一人大概是完美人人平等的村里什么人物凭什么可以建这么一栋房子。大门口的牌匾上字都已脱落干净,只是下面六根明晃晃的户对让我很困惑。从偏门的数量和门楣高低可以判断这家主人娶了五房太太——真了不起,如果是我,有两个情人都要头痛不已,万一说梦话时候念错了名字岂不是立时被踢下床?大堂里的一对太师椅后放着两个花瓶。通常来说,只有富商之家——就像之前婚礼夫家那种商人才会在男主人位置背后放花瓶,寓意平平安安。遗憾的是从屋子的破败程度来看就算摆了两个平安瓶也没起到什么作用。更该怀疑的是,这样一个村子里怎么会有需要外出的商人呢?

雨停了,云也散尽,月色盛极。

我坐在天井下陷入深思。月亮大概正好走到我头顶,月光从天井四四方方的照射下来,一时间将我整个吞没。我伸手去掏明知不在身上的酒壶和烟袋,一次,两次,三次,真糟糕。脑袋因为自虐式的思考而不断隐隐作痛,实在没办法继续它的工作了。百无聊赖只能抬头看看月亮。不得不说今晚的月光极强,甚至有些刺眼了,似乎她是听见了我前天的建议,今晚好好梳妆了一番,绽放出她无数时光里都未曾拾起过的美丽。

千里共婵娟,我不自觉地想起这句传颂太广的词。然后,紧接着想起了故乡。我老家在徐州无名谷,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想我师傅,蛮横不讲理,说我和武学颇有缘,带我就上了……不对,这画面不对,我用力扯下怪异的画布。

在徐州是对的,无名谷也是对的,只不过不是农,是匠,教书匠。父亲想让我子承父业,可惜我走上了学武的不归路,十年磨剑,又出谷闯荡了很久,几年前才决定金盆洗手。

糊涂糊涂,愿我一世未出谷,人道江湖皆险恶,殊不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突然很想吃小时候娘买给我的小孩酥,想吃的不行。如果现在能吃上一口,我愿意拿……算了,我身边没有任何东西能用来交换,就是真有大罗神仙也注定吃不到小孩酥了。如果当年退出江湖的时候直接回老家,现在估计娃都好几个了——也不对,我什么也不会,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卖艺这种事是决计不干的,好歹混到过“剑圣”的虚名,不能就这么糟蹋了。那看来只能去挖矿了,无名谷里有很多矿洞。每天天朦朦亮就出门,整日与石头为敌,拿着镐头和锤子在狭窄黝黑的矿洞里敲敲打打砸个不停:咚、咚、咚……

轰!

不自觉地拿捡来的铁匠锤敲打着地面,没想到居然敲出一个大洞。我趴下身像条搜寻骨头的狗一样朝洞内张望。其实也没什么可多想的,大户人家上有天井下有民堂,民堂下面一般还开出地窖用来储存雨水,是为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钻进洞去。其实“钻”这个字不好,显得我太主动,下去是洞里有什么东西的缘故。倒也不是被吸进去的,因为没有什么诡异的风啊什么的。只是被洞里东西的存在所吸引,于是不经思考做出了下洞去的决定。

下来之后马上为自己的不理智而感到忧虑:没有任何照明可言。唯一的光明是来自洞口照射进来的月光,也仅仅只有三尺见宽。很好,我从一个洞进来了另一个洞中洞,而所拥有的光从三仞变为了三尺。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就成了问题,是继续摸黑寻找让我毅然下洞的不明存在还是回上面去?

命运没有给我选择权。

“谁啊?”一个古老到带有巨大霉味的声音传来,在环形存水管道的作用下震耳欲聋。

紧跟着这恶心声音的,是巨大的黑影缓慢的从深处爬来,借着被黑暗无限吞噬中的光,我勉强辩认出对方:龟。

“哑巴吗?到底是谁?”声音又大了一倍,洞口居然不断有碎石落下。

“在下赵敬承,误入……贵处,打扰了。”

“赵?造父的后人啊。”

“敬承被困呈坎村中,走不得。不知神龟可识出村的路?”

“不知道,老夫是被养在这里清理阻塞的,几丈水路都没出去过,更不会知道怎么出村。”

好……很好。

“那看来前辈与我皆是笼中困兽了,也是同病相怜,不知神龟可有称呼?”

“没称呼。神龟挺好听的,你就这么叫老夫吧。”

好……更好了。

沉默了许久,龟没有什么想说话的意思。多新鲜呢,一只在积水管里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家伙自然最擅长的就是对付时光了。我望着那光柱,又开始不知所措。

右臂一阵剧痛,龟咬了它。按照龟的大小,咬断我的右手实在是太轻松的事了,我之所以还保留着右手大概是因为它呆在这里太久太久,浑身僵硬用不出力气吧。

“你挡住水了,必须清除。”龟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再拖下去等它恢复一点力气,我必然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了。左手抓起铁匠锤,对准大概是龟眼睛的位置用尽全力砸了过去。

龟被砸痛了,而且很痛。它发出可怕的怒吼,费力的摆动起脖子——我听见了石头掉落的声音。整个地下开始剧烈震动,我抓准机会跳向月光照射进来的洞口,先是左臂和头,然后是身子,用手撑着开始碎裂的地面最后将双腿也从洞里拔了出来。

回头看时,整个民堂的地面都破裂开来,龟怒吼着在碎石里挣扎,露出了相当夸张的身躯。月光照射着它,可以看见背甲早已腐烂和数代苔藓的尸体混合在一起,漆黑一片。龟的两只前腿费力的扒住地面,企图将全身从地下挣脱出来,眼睛部位比背甲的状况还要糟糕——它应该早就不知道视力为何物了。

“危险!水道要堵住了!必须保证有水!”龟的鼻孔也是被恶心的东西完全堵住,应该没法嗅到气味。它凭借直觉向我的方向爬来。

我的右臂完全没了知觉,而且有什么东西正通过伤口以极快的速度进入我的身体内部,大概是活了很久很久的毒蛊之类的东西。

我安静的靠在门当上,等待着一定会到来的变化。如果没有变化,我死定了。
月光继续炽烈的照射在龟的身上,将黑色的部分照的灰白,可以看出是很坚硬的存在,像石头一样。

于是龟也变成了石头,跟昨天一样的无聊结局,但绝不是一无所获。

从天的另一边可以看见太阳的到来,月亮的时代过去了。这是新的一天,然而这个村子已经不复存在,因为失去了最后一个组成而无法活下去。

我站起身来,走向石龟,抚摸它的身躯。同村里其他石像不同,它是抱有极度的痛苦和不甘变为石头的,痛苦从它石化的皮肤里汹涌的渗出。

左手摸到龟背的时候被一阵凹凸打乱了之前光滑的触感,是了,八阵图就在这里。

西兰,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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