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忘录

 

她没有再去讨要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你爱我吗?因为,她看到,他的眼眸里全是当年的未给的深情。...

她没有再去讨要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你爱我吗? 因为,她看到,他的眼眸里全是当年的未给的深情。
被忘录


文字/桑言

播音/桑言
001  
雨越下越大,陈埃打着伞站在那块花园外的铁门边,透过雨幕,看见窗里的亮黄灯光,这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此时却显得那样苍凉。

正当转身离去,铁门却被自动打开,那些灯光越来越清晰,将她的思绪拉长。

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打着黑伞,逆光而来看不清脸,近了,那人语带试探地问道:“陈埃小姐?”

她这才看清,有些尴尬地开口:“王叔。”

“你回来了!”王叔将伞拿开,雨水顺着他的脸淌下,表情却是惊讶与欣喜。

她随着他走进这扇大门,看着身后缓缓关上的大门,竟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惆怅。

她会......看到他吗?

“先生已经睡下了,您今晚就住下吧,明天就能见到了。”王叔递上热茶。

她本想拒绝,却在看到王叔殷勤地吩咐下去时,将话语吞了回去。

她好久都没有回来了,这里却还是这样,客厅沙发上繁复的花纹,晶莹华丽的灯,透明的茶几,还有他在的气息。

阔别五年,王叔却没有多问什么,仿佛她不过是昨日离家。

清晨醒来的时候,听得见鸟鸣啾啾,陈埃躺在那张无比熟悉的大床上,觉得恍惚。下楼,王叔正在准备早餐,见了她,笑容和煦:“陈埃,快坐下来。”

正当她下意识寻找那个身影时,一个声音打断了气氛:“王叔,今天是不是有培根?”

她抬头,那个人站在楼梯口,看到她,表情有些疑惑,她看着他走下来,离她越来越近,他会和她说什么呢?微笑着说“你回来了”还是皱着眉头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可他只是微微蹙眉,问她:“你是谁?”

眼神陌生而疏离。

“陈埃,快和先生一起下来。”

他的身形在听到她的名字时蓦然顿住,猛地回头看她,眼神认真。半晌,他才摇头:“不是的,你不是陈埃。陈埃怎么会回来?”

王叔的表情带着悲悯与哀伤,对着男人身后的陈埃缓缓说道:“先生已经记不大清从前的事情了。”

不记得是什么意思呢?陈埃看着身旁这个男子,五年未见,他的眉目仍然温和,眼睛仍然是清亮透明。

他们已经认识了十二年,他现在却......不记得她了。

“在你走后两年,先生便开始忘记很多事情,大小姐,您知道阿兹海默吗?”王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当然知道,她的母亲正是得了这种病,逐渐忘记了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光返照,才认出她,而她最终也被李玖带回了这个家。
002  
陈埃自出生起就住在这个大杂院里,往来各色的人物,全是为生活辛苦奔忙的劳苦大众,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懂得生活的艰辛,陈埃的母亲在一家纺织工厂做女工,她待在院子里,没有什么伙伴,独自静静长大。

直到十岁那年,母亲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对她说,我不认识你。

从那以后,她的生活便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母亲填满,她知道那是一种病,却只能够守在母亲身边。

她学会了和院里的老人抢夺空塑料瓶,学会了做非常难吃的菜,学会了忍受母亲不清醒时的歇斯底里。

直到十三岁那年迎来母亲的葬礼,大院里的人好心帮她为母亲准备后事,联系了福利院,像是一场等待已久的漫长告别。

所以当她看见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时,她竟然生出了时空交错的不真实感。

他很年轻,眉目间却是一片慈悲与温柔,对她轻声说道:“陈埃,我叫做李玖,以后,你会和我一起生活。”

她最终没有去福利院,母亲的葬礼成了她人生新的开端。

陈埃的母亲生前极美,这在陈埃的脸上就可以找到风华绝代的痕迹,而李玖的父亲,则是当年追求者之一。

他始终爱她,她却远嫁,半生颠簸。父亲的遗言还回荡在耳边:“阿玖,记得去找她们母女,帮我好好照顾她们。”

他赶到时,却只看见一身白衣的陈埃,他接手了丧葬事宜,将陈埃带在身边,感受到她目光的清冷,蓦然心惊,她好像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面容还未完全长开。

她对他说:“谢谢你啊。”笑容清寂而疏离,像是一朵还未绽放却已枯萎的花。她跟着素未谋面的他回家,看不出悲喜,也许在她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所以她什么都不在乎。

只有手上那个黑色的盒子,他问她是什么,她仰起脸,满眼珍视:“是妈妈留下的。”

一双红色舞鞋,成了她唯一的执念。

母亲的愿望是,她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舞蹈家。

在路上,他停下车,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束白色山茶,递给她:“觉得很好看,你拿着吧。”

她捧着那束山茶,白得近乎浓烈,男子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用清香给予她安慰。

她找了一只盘子,将其中的一朵放在里面,蓝底青花的盘子,白色的花瓣,他微笑:“嗯,不错。”

003

二十一岁这年,李玖完成了学业,继承了父亲的公司,遇见了十三岁的陈埃。

少女的话语很少,在偌大的别墅里,有时甚至见不到她的身影,他一直想知道,那个目光清冷的女孩在这里是否会好一点,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却其实只见过她三四面。

当他走到二楼房门口的时候,却看见陈埃在地板上旋转飞舞,脚上是那双旧舞鞋。

少女的身躯弱小却轻盈,动作有些生疏笨拙,却努力认真。

“你就这么想跳舞?”他倚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转过头来,脸上还带有汗水,眼睛里是奋力后的纯粹,一瞬之际没有反应过来他的问话。

“我可以送你去舞蹈学校。”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少女的心思敏感,情绪太多,从不愿意与人交流,仿佛世界都与她背道而驰,她进了一间舞蹈学校,接受正规的教育,每个星期回一次别墅。

每个周五下午,李玖的车都会停在校门口,面带微笑,好看的桃花眼像是要漾出水来,时间一长,有人开始猜测这个这个女孩与当今李氏集团掌门人的关系,毕竟这位李先生以多情出名,看着陈埃的清纯样子,有人臆测,难道李玖换了口味?也有人直接问她,她却答不上来,兄长吗?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兄妹,从不多说一句话。

看着同龄的美丽女孩,她们天真烂漫,笑靥如花,享受着年轻的美好,她却始终还是那个大杂院里可怜又自卑的小孩,沉默着,躲在无人观赏的角落。她穿着那双旧舞鞋,在阳光下的细尘中飞舞,一如她的名字,陈埃,尘埃。

她成了班上最用功的人,却也终于穿坏了那双红色舞鞋。

正当踌躇之际,不期然对上舞蹈室外的那双眼睛,仿佛泛着水光,温柔而多情。下了课,他等在教室门口。

“你怎么来了?”今天并不是周五,他平时也没这么闲啊。

“喏,给你的。”他递过来一个盒子。

她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红色缎面的新舞鞋,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他看向她的双脚,眼中带了一丝揶揄,“您脚上的这双可否由我带回去好好祭奠啊?”

长久以来的压抑与清冷此刻却被他的一句玩笑话释放出来,她不禁笑了出来,眉眼弯弯。

“这就对了嘛,明天就是周五了,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啊。”他的心情因为她的笑靥莫名好了许多。

“随便啊,都好。”

他将她带到外面草地上的长椅,蹲下身脱掉她的鞋,将新的舞鞋套在她脚上,绑好缎带,除了母亲,她从未被人这样握着双脚,小脸不禁一红,想要从那双温暖的手中挣脱出来。

“喂,还有一只脚呢,你慌什么?”他看出她的窘迫,却故意放慢速度。

终于如愿看到她的脸和舞鞋一样红,他对她说:“陈埃,你应该叫我哥哥。”

他们双方都是突然出现在彼此生命中的人,没有预兆,他的接受力却强于她。他并不排斥这个意外出现的孩子,家族里的人极力反对她的到来,他却总是在心底描摹她穿着白衣素裙的样子。

当他终于绑好最后一根缎带时,他听到她极轻的一声:“哥哥。”

他终于得到了她的承认,即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执着于成为她生命里的人。

004

陈埃有时候会做梦,梦里的她穿着那双舞鞋飞身旋转,她梦到她的五岁,十岁,十五岁,稚嫩的脸庞逐渐变得成熟,成了那个风华绝代的人,最终却歇斯底里,神志不清。

她终于在醒来的时候想起,那是她的母亲。冷汗在后背放肆浸染,出门看见拐角处的房门虚掩着透出些许亮光,哆嗦着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有人叫她:“陈埃?”

那是冬夜,她却光着脚在走廊上,半晌才感到刺骨寒意从脚底升腾,李玖走过来按住她的肩头:“怎么了?”

“哥哥,我梦见我妈妈了。”她小声说着。

他抱她起来,轻柔地放进被窝,温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为她驱逐梦魇的恐惧,然后拿了一本书,轻声地读着里面的字句,直到她安然睡去。

自那以后,他成了她的神。

陈埃十七岁那年得到了国内顶尖舞蹈学院的录取,在这四年间,她已经成了原先舞蹈学校的佼佼者。人人都知道李氏的大小姐,李玖有时会带她去参加宴会,十七岁的她已经逐渐脱去了当初的稚嫩,眉目间尽是明媚,李玖看着她,难道父亲当年忘不了的女子是这个样子吗?

她始终跟在他的后面,有人打趣,李玖,你的妹妹还真是离不开你。他身边的从不乏女子,那些曼妙的,美好的,精致的,却从来不像她这样,如同缓慢生长的枝桠,在不经意间就开出让他惊艳的花。

也有人说,李玖,要不我做你妹夫算了。她逐渐成了许多人的追求对象,其中不乏名门世家。

他对此一笑置之,心里却隐隐地觉得不安,一面为陈埃的依赖而觉得快乐,一面却又因为这种依赖而感到某种不确定性。他从前在父亲那里看到那个女人的照片,美得近乎一种罪,陈埃越来越像她,他的目光也越来越离不开她,她的明眸,她的皓腕,她的长发。他想起父亲回忆往昔时的神情,悲哀而执迷,他想,自己绝对不会走上那样一条路。

他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兄长。

某个周四,学校提前放国庆,陈埃高兴地回到别墅,飞快跑到书房,却听到从里面传出的对话声,她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听得一个女人说着:“阿玖啊,为什么非要把这个女孩子带在身边呢?那不过是当年那个女人和她丈夫的女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父亲的遗言。”

“那就把她送出去好了,没有必要把她养在这个家里,成了李家的大小姐。”

陈埃终于想起,她是李玖的姑妈,与她见过几面,目光清冷而凌厉,对她从无正眼。

“行了,姑妈,这件事情我知道怎么办,就不麻烦您操心了。”他的声音带了点冷意。

“你居然为了外人这样对我说话?”她起身,带动椅子发出刺耳声响。

“陈埃不是外人,她是我妹妹。”

她急忙躲到门与墙的拐角处,看着那个女人愤怒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出门,看见她,嘴角扬起笑意,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埃。”

她心里却觉得不安,也许她终究会离开的,这真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

十七岁的陈埃站在机场,行李不多,李玖为她办好一切手续,站在大厅,看着周围人潮来去,他微笑着对她说叮嘱着一切,事无巨细。

“哥哥,怎么你现在这么唠叨了?”她微微歪着头瞧着他,眼里却是戏谑。

“因为我是你哥。”他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如愿看到她微翘的嘴唇,心情莫名地好起来。

十七岁的她已经比同龄人要高挑许多,她身上那件白色的连衣裙,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白色山茶花。她终究在他不知不觉间渐渐长大。少女的背影消失至模糊不见,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分离,他却觉得心里好像失掉了什么,他不禁想,她会回来吗?

还会将他当作她的神吗?
005  
陈埃独自走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手上捏着手机,就等那声轻轻的震动。

消息终于发过来,只有两个字:很好。

她将同学帮忙照的的那张唐宫舞照片发给李玖,她是芭蕾舞系,却被舞蹈团借去跳民族舞,第一次穿上古装,忍不住想让他看。

很好?是什么意思呢?赞美抑或敷衍?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却越发地想念他,他会不会和她一样?

来到舞蹈学院近两年,眼里看到的大多是女生,却经常有邻校男生来往,同寝室女孩的男朋友常来看她。她们大都美貌年轻,不乏追求者。陈埃已经快要十九岁,面目已经完全长开,追求者众多,她却始终没有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出去过。

其中一个男孩苏宸终于问她:“我到底有哪里不好?”

“你哪里都好,但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的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一个人影,温润的眉角,和暖的笑意,以及对她的无限包容。她想起每次放假她都会在哥哥身边看到不同的女子,他和那些女子在一起时,一双桃花眼里全是柔情,她甚至有些羡慕那些女子,要是有天哥哥也会这样看她就好了。

陈埃十九岁生日是在学校里过的,李玖打电话问她想要什么,她脱口而出:“要是能见你就好了。”

“追求这么低哦?其他的呢?”

“嗯,算了,我回来你再给我吧。”她故意做出心灰意冷的语调,却听得电话那头的闷笑。

“喂,你笑什么?”

“马上到你校门口来接我,累死我了,都没睡好觉。”他在前一天通宵处理好公司的一切事务,赶了晚间的飞机,终于在九点到达她的校门口。

她不顾室友为她庆生的热闹,飞快地跑到校门,晚上九点的校门口人已经渐少,她一眼就看到他倚在车身前,昏黄灯光下他的面目有些模糊,她却能感觉到他的笑意,她冲进他的怀抱。

“多大了啊,还要我抱你?”他摸着她的头发,不禁微笑。

“切。”她偏头,作出不屑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他带她到城中心的许愿池,喷泉在夜幕里仿佛要冲上天际,她拉着他,高兴得不知所措。

“傻瓜,许愿啊。”

她在晶莹透亮的水幕前,静静闭上眼睛,许的却是,他的平安喜乐。

他带她到夜间咖啡厅,正值人少,他借了钢琴,微微欠身,对她说道:“这位小姐,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为您弹奏一曲?”

她笑而不语,听着缓缓的琴声从他的指尖流出,仿若是最倾心的爱人,她在心里默默念着他的名字,李玖。

很久以后,当她在异国的咖啡馆里无意听到同样的旋律,她才知道这首曲子是叫做《梦中的婚礼》。

她看着窗里自己的脸,竟然会想,这样是否是配得上他了呢?
006  
放暑假的时候,陈埃故意提早回家,在飞机舷窗上看到自己的侧脸,他看到自己会是怎么样的一种表情呢?

当她向惊讶的王叔打好招呼,静静穿过花园,走到书房门口,却听到钢琴声,哥哥很少弹钢琴,那架钢琴是他母亲生前的物什,此刻听到钢琴声,是谁呢?

她站在门口,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坐在钢琴前,面容娴静,悠扬的巴赫从指尖流出,当看见门口的陈埃,钢琴声停了下来,站在窗边的李玖也转过身来,一见陈埃,先是惊讶,嘴角慢慢扬起,面色温柔。

“陈埃,怎么今天到的?快进来。”他对着白衣女子说道,“苏媛,这是舍妹。”

她看着他站在苏媛身旁,这个女子不同于往常他交往过的任何人,哥哥也从来不会带她们回来,她们此刻仿似一对无暇的璧人,而她,当真如同在透过窗帘的阳光下翻飞的尘埃,微不足道。

她走过去,笑容灿烂,露出小虎牙:“苏媛姐姐,你好啊。”

李玖的眼睛却仿似被那笑容灼伤,好像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容,陌生感从心底升腾,他听着她们在旁边随意地聊着,默然无声。

报纸上开始刊登关于他的消息,李氏掌门人携女友苏媛参加晚宴;

李玖携女友苏媛拜见家中长辈;

李玖女友苏媛系名门之后,二人被赞天作之合;

......

陈埃看着餐桌上的报纸,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两个名字,李玖,苏媛。

其实除了第一次在书房的会面,之后陈埃再未看见苏媛,倒是报纸上经常能看见她笑得温婉。这么多年,李玖从未带女子回家,看来他们当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她拿起桌上的牛奶,一饮而尽。

她能做什么呢?她从盒子里拿出舞鞋,就着心中的旋律开始在地板上起舞,直到她再也看不见阳光下翻飞的尘埃,原来太阳已经挪到更西边,照不见她的窗帘。

她不知道他在门口已经站了好久。

怎么了?他用眼神询问她。

她终于停了下来,径自走到他的前面,直直的眼神看得他发慌,就在他正要开口之时,她却踮起脚尖,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吻了上去。

他有一瞬的失神,记忆里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对他笑得灿烂,他想起那一束山茶花。他甚至想要浓烈而深刻地回吻。

她看着他,像是一头幼兽,眼神清亮却桀骜,他的陈埃,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

“怎么样,哥哥,你喜欢我吗?”她的身体还残留着舞蹈后的热气,近在咫尺的眉眼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三秒钟的时间,却让他觉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他猛地推开她,呵斥着她:“你干什么?”

他出离地愤怒,好像她当真是犯下了一件不得了的罪过,像是莉莉丝勾引路西法一般的罪过。却在唇齿相抵的时候,心底悄然滋长出一种隐秘的快乐。

她问他,你喜欢我吗?

心底有一个声音悄悄响起:喜欢啊。

但他却看向窗外,轻轻说道:“陈埃,我是你哥哥。”

她笑容清淡,眉眼弯弯,轻声说道:“我知道啊。”

她并不想要得到什么,那个吻,不过是她小孩子心性的发泄,哥哥是对的,他们的关系应该是最好的兄妹,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她有些想念学校的那间教室,也许只有那个世界是她的。
007  
她终于答应和苏宸在一起,对方比她大两岁,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周到妥帖,他画下她曼妙的舞姿,素描的,彩色的。她看着纸上的女子,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吗?没有多余的修饰,她喜欢这种形式。

“你教我画画吧。”

她第一次拿起画笔,他认真地教授,素描中光影线条的处理,结构比例的调和,她学了很久,却得到他的赞扬:“很好,你有天分,进步很快。”

她试图画出苏宸的样子,却在心底不自禁地描绘记忆中的眉眼,最终,素描本被她藏在宿舍,因为每一张素白的纸面都有那双和暖的眼睛。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

每个星期五她都会接到李玖的电话,那头的语气仍然温柔和暖,关心着她的一切,尽如往昔。直到有次她不小心将手机放在男友的画室,他接听,说了一句:“小埃刚走忘带了手机。”无人回话,半晌,却听得那头挂断。

再然后,他的电话越来越少,王叔的电话倒是越来越多。从老人家嘴里听到他的近况,一些琐碎的事情却让她不自知地微笑,然后她听说,他和苏媛打算订婚,目前正在商定时间。

她拿出那本素描本,其实她哪有什么天分,只是苏宸爱屋及乌。许多线条尚未处理干净,可那双眼睛还有他微扬的嘴角,总会和记忆里的面目重叠,她轻吻他的眉角,轻声说道,再见,哥哥。

苏宸买好舞鞋,为她脱下旧的,她却在被对方握住脚踝时抽了出来,歉然一笑:“还是我自己来吧。”

对方有些怔然,却在接触到她近乎哀伤的眼神时慌了神。

“你怎么了?”

她快速将缎带绑好,笑意温柔:“没事,我去跳舞了,你先回去吧。”

她开始有些恨那个当初温柔地握着她脚踝的人,看,她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去喜欢别人。即使那人对她再好。

你成了我的神,却不再是我的世界。

也快要放假了呢,她抬头望天,有些冷,寒假到底要不要回去呢?她想见他,却又不愿意见他,害怕她会见到那个温婉女子挽着她的手臂,对她笑意盈盈。

苏宸看出她的忧虑,问她怎么了,她摇头,看到不远处有女孩为男孩系上围巾,而身旁的人却总是陪着自己,无条件无道理地陪着她。

她从室友那里学了最简单的织法,当她微微踮着脚将那条黑色围巾围在苏宸脖子上时,男孩脸上的红晕染到耳后,这是他们交往以来隔得最近的一次,他忍不住吻住她,她一时失神,瞬时回吻。想要将从前的所有隐秘心思全都晒光,然后收好。

这样,我就可以忘记你了吧。

但陈埃不知道的是,李玖去见过她一次,找遍了所有舞蹈室,最终看见了正在脱舞鞋的她,已经是黄昏时分,他等着她,可还未来得及让她看见他,一个男孩走进去,走到她身边,为她装好舞鞋,她挽着他走出去,却根本没有看见窗外的他。

那是男朋友吗?

为什么她交了男朋友,他却不知道。他瞬时有一种被抢夺了心爱之物的感觉,他想起陈埃那天吻他的样子,那么,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他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说他爱她。

他过二十九岁生日这天,陈埃终于回来了,这两年她大多待在外面,从未回来过,声称是参加各种比赛,但其实她从前一放假就巴不得回来。

她带回来一对戒指,看着苏媛,眉眼弯弯:“这是我花了好久才赚够的,就送给你们啦。”

他看向苏媛的眼睛里深情似水,在她耳旁轻声说道:“这是妹妹给我们的礼物,一定要收好啊。”

他如愿看到她眼里的难过,但即使是这样,这也是符合他的初衷的不是吗?

这样,自己终于又可以做回一个好兄长了。

当灯火阑珊宾客散尽时,她拉着他,就像从前一样,目光里全是笑意:“哥哥,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她将那本素描本递给他:“这是这两年无聊的时候做的事情,也许以后好几年我都不会见到哥哥了。”

他翻开来,全是他的样子。

她再次仰着头,眼里似有万千情绪,最终却化为一句:“哥哥,你爱我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拿出包里的磁带,音乐声响起,她赤着脚在地板上舞蹈,有些激越的音乐伴随着她踮起的脚尖,姿态近乎张扬。舞毕,她走到他身边,声音仿若呢喃:“哥哥,这首曲子叫做《最后一天》。”

她想起母亲的葬礼,原来相聚从来都是一场漫长的道别。

她和他,才是真正的曲终人散。

那之后,她回校参加了毕业大作的完成,随即被学校保送至荷兰舞蹈团,然后,是他们再没见面的五年。
008  
陈埃此次回国,是跟随舞蹈团到中国巡演,她的同事们都还住在酒店。所以当王叔问道:“大小姐,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老人的眼睛充满希冀,让陈埃说不出话,她本是要在巡演结束后就离开这里,继续到下一个地方。可现在......她看向坐在沙发上看报的李玖。

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成了这个样子。

王叔的话语回想在她耳畔:“先生这几年很少有高兴的样子。”

苏媛来过一次,还是那样温婉,却是客气疏离,看着李玖疑惑的样子,她不禁微微一笑:“看来,他早已忘了我呢,不过呢,我从来都不是他重要的人,陈埃,我们从未在一起过。”

他们当初确实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可婚后一年内,他从未对她有过任何温存,他长时间地停留在那个空旷的房间,将那架钢琴搬到那里,弹奏着那首《梦中的婚礼》,那双曾经让无数人心折的桃花眼,此刻却盛满了哀伤。当接到从荷兰的电话,他的语调如常,眼里却都是星光。

后来他开始忘记苏媛,忘记周围所有人,丧失了接电话的能力,有时候清醒,却对她提出了离婚。他们的婚姻本就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之上,她知道他从未爱过她,却还是不甘心地问出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爱上了别人了啊。”他笑意清浅,像是初入情网的如风少年。

在那年他将那束山茶送到她面前时,也在自己心里种下了洁白的爱情。

原来她的哥哥,从来都是她的。

由于李玖的病症越发严重,公司的事务逐渐由李玖的堂弟接管,他有时会清醒,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陈埃,终究是不敢置信,他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陈埃,陈埃,仿若是最深沉而幽微的叹息,仿若他们之间没有相隔五年的距离。

她应声:“哥哥。”

他看着她,眼睛里好像快要溢出水:“对不起,是哥哥不好,你不要走了。”

她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好啊。”

但几乎在第二天,他又会把她忘了,他的记忆仿佛又停留在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手捧山茶花的时候,他怔怔地抚摸着那本素描本,眼里却没有站在身旁的陈埃。

她想起了母亲,美丽如斯的面庞却在后来变得呆滞无神,李玖比母亲要好一些,先进的医疗让他减却了些许痛苦,却也更加清醒地抵触旁人。

糊涂的时候,他将自己关在房里,一遍一遍弹着那首《梦中的婚礼》,直到手指发烫,陈埃等在门外,他嚯地拉开门,却见到她的满脸泪痕,不禁怔住,轻声问她:“你认识陈埃吗?帮我找找她,我将她弄丢了。”

已过而立之年的他,此时却像个无助的幼童,一遍一遍地想要找到他的陈埃。

“好啊,我知道她在哪。”她嘴角泛起笑意,通红的眼睛里全是柔光。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认出她时,嘴角泛起苦涩:“对不起啊,陈埃。”

可是大多时候,她都不认识她,于是她以陈埃朋友的身份介入他的世界,告诉他这几年陈埃去过的地方,荷兰的郁金香,意大利的威尼斯,法国的风情小镇.......

还有她做过的事情,认识的人,讲到她谈恋爱,他的眉头紧皱,讲到她成为首席舞者,他的笑纹从心底泛出来。

他接受了她的身份,不再抵触她的接近,她将五年光阴悉数倾诉与他,他认真到反复地听取,末了,还会羞赧地笑着:“不好意思啊,我记性不太好,你能不能多讲几遍。”

他是亲爱的神,他碎了,她只好完完整整。
009  
陈埃接到苏宸的电话时,她正陪着李玖在庭院里晒太阳。

“你在做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

“我在我哥这里。”

两秒之后他的声音才又响起:“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那我等你。”

挂掉电话,却对上李玖的眼睛。

“是谁呢?”他坐在椅子上,仰着头问她。

她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那年毕业,她找到苏宸,将要远赴荷兰的她看不到所谓的未来,终于还是提出了分手,苏宸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说着:“若是有一天我去找你,希望你还能为我织一条围巾。”

他那么好,一定会遇上更好的人。

汗水会遮掩一切,当她在异国苦练舞蹈,终于将李玖深埋在心底,也终于迎来了苏宸的诺言,他来到荷兰,成为美术馆的新秀,他看着她,语意温柔:“我知道,你的眼睛里没有我的倒影,但是我会努力让你看到。”

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在一起,终究成了旁人羡煞的一对璧人,他甚至向她求婚,她心里却仍然放不下惦念,说着要征求家人的同意,想的却是,哥哥,若我嫁人,你会高兴吗?

她打过电话回去,前两年还会听到他的声音,可后两年他再没接过她的电话。

陈埃的演出定在三天之后,她告诉李玖,陈埃回来了。

于是,在苏媛和王叔的陪同下,他来到了演出现场,她是首席舞者,几乎每一支舞都有她的身姿,最开始,他没有认出她,知道那支乐曲响起,他猛然记起,记忆中有个人在他耳旁呢喃:“哥哥,这首曲子叫做《最后一天》。”

他最终还是认出了舞台上的她,如同星光,璀璨美丽。嘴角微微扬起,眼眶却渐渐湿润。

他的陈埃,最终还是回来了。
010  
看着眼前的苏宸,陈埃不禁低下头,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你......不回去了吗?”还是他先开口。

“暂时不回去了。”她摇头,她已经辞掉了舞团的职务,决定留在这里。

“是为了你的哥哥吗?”

她点头,静默不语。

“你爱他?”他的眼睛透亮,仿佛能洞悉一切。

她看向窗外,笑意温柔:“我会一直陪着他。”即使,他几乎已经想不起她。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我看到过那本素描本,上面从来不是我。”

还是那样鸟鸣啾啾的清晨,她醒来时,却见他站在床前,轻轻地叫她:“陈埃。”

温凉的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仿若当年他用温柔来驱逐她的梦魇。

她没有再去讨要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你爱我吗?

因为,她看到,他的眼眸里全是当年的未给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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