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

 

烟销日出人不在,欸乃一声山水绿。...



说起这个《路口》,创作的开头是我们仨说着拿一个主题作为引子各做三个故事,然后再把三个故事揉进一个场景由故事中的三个人断断续续把三个故事讲起全。路口,这个主题便是世恒同学定的。他说,所理解的路口是选择,以自我为中心的叩问。虽然后来这个统合念想未能实现,但喜欢他的文字,便请上来这篇来自世恒同学的《路口》:

路口
木架上的闹钟滴答滴答响,好像要抖落它一身的尘积。我停下了手边写的信,从抽屉翻开一张照片,呆躺在床上。

烟销日出人不在,欸乃一声山水绿。

船夫的吆喝声仿佛为山水染遍了绿,九曲溪的清晨就这样开始了。老婆婆为我们煮备稀粥,交代一些琐事后,就笑着上岸忙活了。她口里含着滚烫的粥水,嘴里却并不安分,一味地吐些模糊的字出来。我不禁笑着让她吃着东西不要嘀咕个不停。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把粥吞完后,用刻意的声音吐道:“这“欸乃”两字可大有考究。”我听不懂她说的欸乃(ao ai),她又笑着解释了一通欸乃字音的过往考证。她原话说,姑娘她学过古琴,古琴中有曲《欸乃》,便听那教授她的姑娘侃侃过。我对这些极感兴趣,但更喜欢听看她聊天时的样子,用四个字形容,就是赏心悦目。我问:你去过永州吗?她想也不想,点了点头。

“嘀嘀嘀、嘀嘀嘀······”

电子表的闹钟声对我来说并不讨厌,已经七点二十八分了,当眼角扫到电子表右上角的日期后,睡意立刻扫空。已经是五月份的五号了。匆匆发了一条信息给夏立,就出门了。春天仿佛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结束在广东的旅程。我望了望天空霭霭的样子,手又习惯性伸入裤袋。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毫无生气地停驻在这里,好像在问人为什么忙忙碌碌。我提了提书包,耸耸肩,看了看十字路口的引路牌。

进村后,她的兴致不减,东望望,西瞧瞧。不远处的笑声和讨论声吸引了我们,她毫不顾忌地牵着我的手,示意我脚步跟紧。只见一群淳朴的村民在一房的门外围成一个小圈,在门外挂着一大木秤,秤钩着一木凳,一位老大爷小心翼翼地坐在木凳上,司秤的人一边打着秤花,一边唱着:秤花一百加个七,活到几个一百一,唱完以后,乡村们一顿掌声。我突然有个想法,轻轻推了推她,她有点惊愕地望着我,见我皮笑肉不笑,立马就明白了。那司秤人好像注意了这个细节,笑道:“哎呀这位美女,要不也来秤秤,称心如意啊。”

她脸红着坐了上去,然后跟司秤人咬耳朵。那司秤人悄悄说了几句,摸摸后脑,点了点头。那大叔熟练的打秤花,然后顿了顿,想了一下,又重新用乐调唱:“秤花少多均如意,如意郎君比翼飞。”大家一派叫好,她刷地一脸就红了。司秤人又悄悄跟她说了一句,乡村们知道他们在咬什么耳朵,便笑着起哄起来,说:“不依不依,没说多重呢。”那司秤人假装露出无奈的眼神,她用可怜的眼神望着我,我耸耸肩,一起和众人起哄,她笑着跺跺脚,望了望司秤人,司秤人心领神会,唱道:“秤花九十二,何时生个状元儿。”等唱完个“儿”字,大伙又开始笑起来,我身边有个小孩,稚嫩地问:“妈,状元儿是什么意思啊?”“状元儿啊,就是你那么胖胖白白的娃喔。”

和村民们道别后,她脸颊还晕晕的,突然小脚跑到我面前倒着走,说了一句:“想不到这里还保留秤人的习俗呢。”她停住脚步说:“我呢,最喜欢立夏这天了。小时候我爸爸给我讲过立夏的习俗,这秤人啊,就是其中一个,传说这会给人带来福气呢,来,把手给我。”话没说完,她就主动牵着我的手,“也把我的福气分一点给你。”我希望你一辈子幸福呢。“爸爸还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说他外婆是安徽人,小时候某年立夏,他坐在门槛里,还被外婆教训了一顿呢,说吖立夏这天忌坐门槛,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偷偷指着右边不远一屋坐在门槛睡觉的小哥,“喏,怕他睡着了,磕到碰到啥的吧。”她捂住嘴巴不禁笑,“你这个人好坏。我爸爸说呢,立夏坐门槛,会多倦病。”

倦病。我在手里画着这两个字,微微打了个哈欠。身穿合身职业装的助理给我倒了一杯温水。我提了提神,说了句谢谢。今天对我来说是个重要日子呢,我再次给自己这样的暗示。左右两面平整的白墙分别挂着没画的画框、一尘不染的方正大钟。我决定干些什么来打发时间,手机是不能玩的,至少我身边的人没人拿出手机。那就猜猜画框里原来装裱的画是什么吧。

盛夏的图书馆是个避暑胜地,前段时间听了富田勋的电子交响乐《理想之乡》后,我就对宫泽贤治产生了兴趣。小时候读过亲戚赠的《银河铁道之夜》,但除了名字外,内容早就忘了,这大概是最早的启蒙了。如今我在架上又看到这本书,不禁把它从书架上拿出来。

突然,我的左肩被拍了一下,轻轻地。我转过身来,发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站在我左边,微笑着。“你好,我是乔邦尼。”我指着自己,指着自己的眼睛,最终把手落到她身上不远。她捂着嘴巴笑着点头。夏立是学校话剧队的一员,在一次系庆表演上我们有过短暂的交流。当时的话剧就是改编《银河铁道之夜》的,由两个女的分别饰演乔邦尼和康贝瑞拉。我的朋友就是“康贝瑞拉”,而“乔邦尼”则是夏立。“康贝瑞拉”总是跟我聊夏立的事。

“红线她啊,时不时会跟我说起你喔。”

“红线?”

“就是红娴,她老是给人搭红线的,我们身边朋友老爱调侃她。”红娴就是我那个扮演康贝瑞拉的朋友。

“红娴红娴,闲得给人牵红线呗。”

第二次见面,我和夏立交换了联系方式。

“你能留一下联系方式给我吗?我们方便再细聊。”

站在十字路口,那比我高一头的男生在询问联系方式。我立马用纸写下号码,他稍有错愕地说:“可以再给我微信吗?”想不到我也变成夏立了,第一次询问她联系方式的时候,她也是用纸把号码写给我,她有随时随地带纸笔的习惯。

“这版拉二(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的黑胶我在家看过一张,到时候给你寄过去。”这高我一头的男生家里是开音像店的。“真是巧合喔。” “是啊,想不到那办公室的画框裱的不是画,是黑胶唱片。品味也······”他笑着没说完。“生活中总有不太真实的事,这种事情,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吧。”我也调侃了一句。“不,记住,”他这时候顿了半秒,“这是真实。”接着不住地笑了起来。我们站在路口聊了一回天,高我一头的男生说:“你准备往哪走?”我指着往家的方向。

屋檐下雨水如珠帘,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这时候她把我拉到屋里那群孩子身边,手里像变魔法一样多了好些糖,都一一分给了孩子们。孩子们叽叽咋咋地谢了她,又继续玩起大富翁。她问了一句:“大孩子,想不想吃糖。” “不是没了吗?” “给,”接着把一块软糖递到我手里,“我给他们之前私藏了一块呢。” “你还有随身带糖的习惯啊。”“我学人家的呢。” 说完就凑在那群孩子里玩了。

那屋主阿姨跟我闲聊了一会,说这里时不时会有旅客来避雨,让我不要拘谨,当在家里就好了。还指着那边在玩闹的孩子们说:“上次有群游客啊,也是碰到个雨天,来我这避雨,好家伙啊,拿出那副棋牌玩,后来还教我那几个猴子玩,见他们开心,干脆就把棋牌送给他们了。”随后,阿姨“哎呀”一句,笑着说:“小伙,你能不能帮我把那剪纸贴稳一下?”顺着她的眼神,我看到发霉的墙壁上贴着羊年的剪纸,阿姨一边帮我稳住扶梯,一边悄悄对我说:“那群孩子啊,挺爱看什么喜羊羊的,当初还让我剪个喜羊羊呢,我怎么会呢?便骗他们说,这就是喜羊羊,他过新年要穿红衣裳,这才哄住他们。”

“阿姨真是心灵手巧,孩子们都跟我说,他最爱你的羊年剪纸,说是穿红衣服的喜羊羊,全天下就他们有呢。”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站在阿姨旁边,也学阿姨稳着扶梯。我和阿姨听了也是莞尔一笑。雨还在下,但心却是暖的。

雨停了以后,我决定从阳台回到书房。夜很寒,心很冷,我随身穿上一件外套。把手伸入口袋的瞬间,我掏出了一张车票。

“嗯,我会准时到。”断开通话后,我突然感觉一阵乏力。夏立微微皱起眉头,她刚才已经清清楚楚地听到电话的内容了。站在路口的我,有点不知所措,用力抓住车票,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夏立微微地扬起嘴角,我看着她的眉头,突然说:“要不···”她突然捂着我的口,手里微微传来的温暖让我呆呆望着她。

“我亲爱的康贝瑞拉,你有话对我说吗?”她松开了手,眼泪不住在转。

“银河之旅,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我站在路口久久不动,夏立继续了旅程。

我背叛了她。

木架上的闹钟还是一如既往滴答滴答响,我看着她那张筏船的照片,那里是她的银河终点吗?照片后面写了一句:烟销日出人不见,欸乃一声山水绿,丙申农历二月廿九。此时,手机传来“叮咚”一声,是短信。我点开一看。

“乔邦尼,你的康贝瑞拉在等你。”最上一条短信是我两个月前发出去的。

“在路口等我喔,我的康贝瑞拉。”

作者注:

1)欸乃:出自柳宗元在永州作《渔翁》,不取新华字典(商务印书馆第六版)“摇撸声”意,取“船夫吆喝声”意。

2)《银河铁道之夜》:日本作家宫泽贤治作品。又灵感取自《文学少女(绝望恸哭的信徒)》(轻小说改动漫,野村美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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