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 往事如一粒温吞的糖

 

在上海一站一站的地铁,过江的游轮,游园的石桥,闲逛的街道上,我有很多时刻可以告诉他这件往事。可站在他面前,我还是变成了当年的高三生,被他鼓励到依然是我心里矜持的秘密。我最终没有告诉他,只是在和他用餐时,夹起一片糖藕,不由自主地说——好甜啊。...

往事如一粒温吞的糖
[一]

这个夏天滂沱的雨势有把一切冲洗干净的决心,整片屋顶在视野里挂上透明雨布,而搁在阳台的植物硕叶噼啪噼啪着反弹开成花瓣形状的雨线。猫不再跑出蓝色的屋顶棚玩,在纷纷冷雨中气温已经骤降,家用空调安装在室外的部分,白色的扇叶却还在转动着,由此可以猜测对面住户的室内还制着冷。

乌云遮挡了白昼的光线,若不是这片住宅里只在早上流动的声音穿墙而来,此刻真像傍晚。我看见上海老阿姨家饭桌上的咸豆浆缓缓凝结了一圈黏稠的白衣,就像包裹在奶糖上的白色糖衣。早上播放电视节目的声音、车子开在马路上的声音和傍晚的不一样,城市在大雨里醒来,像一艘开足马力的游艇,在这个城市里准点上班的人们,撑着伞也全力冲刺。上海家家户户伸出窗户的晾衣杆在雨中没有挂上琳琅满目的衣服,整座城市也依旧琳琅。

我开了灯看书,继九把刀的《月老》、《红线》后,今天开始看《后青春期的诗》。打着呵欠,享受惬意的时光。有段时间我是打两份兼职还要兼顾学业和写作的苦妹,并不适应这一份悠哉。随着kindle里下载的电子书以每天一本的速度阅读后,我的心境豁然产生了变化,很有些乐不可支。说实话外面的天气是低温的雨天还是高温的晴天,对于在房间里终日看书的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晴天雨天,夏季里总会飘过知了的叫声,无论在干什么的人,也总会耳闻吧。

阅读的进度条会在肚子饿时短暂停歇,我开了水龙头洗手,剥昨晚从超市买回来的菜豆——九点过后超市的蔬菜都会降价,一袋菜豆只花了九毛钱——我的惯常做法是水煮后加上酱油花生油和盐搅拌。这种做法我可以吃一碟。我没想到,就在我吃最后几根时,收到炒饭师兄的消息,他来上海了。我匆促地洗碗,换公交再换乘地铁,隔了三年以后,走在去见他的路上。

与其说去见他,不如说是去见当年的时光在脑海里留下的闪闪发亮的记忆。

[二]

当年还是高三党的我走出食堂后即刻淹没在咨询高考事宜的人群中,往日都是在食堂打菜窗口前挤得水泄不通的学生,那日把食堂前简陋地摆了几张桌子的来自全国各所重点大学的师兄师姐堵得严严实实,外围的人再怎么频频踮起脚尖,也挤不进闹哄哄的咨询台。平时挂着节约粮食标语的横幅,换成了一句极具煽动性的话——我等你的好消息。

高三大概是我过得印象最深刻的一年。哪怕在我翻开篇章后,回想起来,当时的感觉也会由隐约的细微,唤醒鼓点般的心跳,并在随后散发微甘的气味。阳光灼热烘烤,学校人工池的水面蒸发变低。食堂供应的紫菜蛋花汤换成了冬瓜排骨汤。校道的干枯落叶被风刮擦而走时,被汗沾湿的发丝紧紧贴着头皮。看到“我等你的好消息”这样的句子,便低头拖沓着脚步往宿舍走。与其说感动,不如说当时内心里出现了黑灰色的山岩。当时的成绩不太好,一想到以后去不了这些师兄师姐的大学,山岩坍塌成黑灰色的水。

洗澡后湿着头发回教室自习,明明没有浪费什么时间在洗澡洗衣服上,可回到教室总是悲哀地发现,自己属于最晚的那几个之一。下午才发的数学卷子,同桌竟然已经做好了。我写了名字后,很悲哀地被第一道数列题难住了。我把耳机塞进耳机里,过了一会儿肩膀处戳过来一根手指,听似温柔地提醒——你的耳机漏音了。

炒饭师兄就是那一刻出现的,他站在我们班的讲台上,冲坐在第一个位置的我笑。

[三]

我在文科重点班,放学后在食堂前的高考咨询结束后,学校安排了师兄师姐们在晚读时间前往各个重点班与我们见面。我应该是从死气沉沉埋首习题的脑袋中最快抬起头来的那个,所以他对我笑了。我很久没有看到这么轻松的笑容,高考让我们虽无坚不摧的同学情谊在最后关头各自为营,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疲惫和担忧。

炒饭师兄给我们看了一个视频,就是各个大学的照片剪在一起,背景音乐是《光辉岁月》的那种高考励志视频。我听到了把数学试卷很快做完的同桌发出清晰可闻的哭泣声,或者可以说得波澜壮阔一点,她发出了激动的呜鸣声。如果哭的人是我,那么形容哭声的词,大概要换成悲哀的、忧愁的、痛苦的。她很快就可以抵挡屏幕上的学校了,一切对于成绩好的她来说只要咬牙坚持就触手可及。换作我的话,还是趴桌子做场白日梦吧,桌子抽屉里藏了不知多少张不合格的数学试卷。

“你们现在在想什么呢?”以笑容暖场,以这句话作为开头,这个就是炒饭师兄。

——在想什么呢?我没有在想心仪的大学,没有在想即将面临的毕业和分离,没有在想学校门口的关东煮冻西瓜。我在想我已经坐在考场了,手肘下压着的第一道题就难住我的试卷就是高考试卷,只要写了这张试卷,我就跨过高考了。

“当时我有个同学睡不着觉,做题做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很早醒来,也不觉得困。他跟我描述过那个感觉,说身体处在于一个很奇妙的状态,能感觉到是在透支精力,也想过可能还没等到高考,就筋疲力竭了。他在这样高度的精神状态下每天和自己展开拉锯战。而我,我当时只想快一点儿跨过高考……我连午休也一秒不耽搁地睡得很好……学校严格把控高三伙食,可是我觉得那些不好吃,我有时候还骑脚踏车到外面吃炒饭……”

——原来你只想得到一碟炒饭啊。呐,我也不过是,想得到一粒糖。

[四]

我在迎接高考的最后关头买了一罐糖,代替了那些虚无的寄托。

我每天负责改黑板的高考倒计时数字,粉笔和黑板相触时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五]

我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

在上海一站一站的地铁,过江的游轮,游园的石桥,闲逛的街道上,我有很多时刻可以告诉他这件往事。可站在他面前,我还是变成了当年的高三生,被他鼓励到依然是我心里矜持的秘密。我最终没有告诉他,只是在和他用餐时,夹起一片糖藕,不由自主地说——好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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