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即离骚--读《一个人的朝圣》

生命可以是多么的苍白和微弱。苍白到，谈「珍惜」已是奢侈，论「追求」已是鬼扯。...

文/李一阳 编/张小红

一本小说有两个轴：「文字」、「故事」。这两个轴简单粗暴地把小说和写小说的分为以下几类：

一、合格的小说。合格的小说需有好的「文字」，「故事」能交代开头中间结尾即可。所谓「一白遮百丑」，好的「文字」也是一样，如美国队长的胸肌，三星7s的线条，内在如何，对大部分人来说完全不重要。这类写小说的人都掌握着一些小聪明，如林语堂，Nabakov，冯唐，张大春。虽然不是怪力乱神之辈，但是离「好文学」还差着那么一点（个人观点）。

二、好小说。好小说一定是一个精彩的「故事」，「文字」如何无关紧要。对爱读小说的人，这类小说永远都不嫌巷子深，如重庆的一碗小面，明朝的一张长椅，卖相总是和「朴实」、「单一」这类形容词联系在一起，但是乐意读故事的人会视如珍宝。写这类小说的人都掌握着一些人间沧桑与神机，如莫言，Camus，哈金，海明威，Toni Morrison。虽然被捧为大师，但是知己极少。

三、难得的小说。「好故事」和「好文字」同时出现的是难得的小说。这种技艺和大部分的艺术一样，因天赋而存。这类小说家的存在让很多前两类写小说的人显现原型，且无处躲藏，如老舍之于王朔，钱钟书之于张爱玲，Dickens 之于 Dan Brown。

还有一类小说超越了这两个轴的范围，不受文字和故事构架的束缚，它们通过人性展现神性，传一种「道」。

这本「一个人的朝圣」属于第二类。Rachel Joyce 放弃了对文字的雕琢，用心说了一个动人的故事。故事开头是一个退休老头子 Harold, 生活固化、乏味、麻木、冷漠，他被困其中。打破这一切的是一封老友 Queenie 的来信，告知他，她患有癌症，即将死亡。Harold 决定做些什么。还未来得及思考，他已在路上。

87 天，627 英里，一段朝圣的路。路上有绅士、医生、演员、可怜人、天使；他遭遇了误解、嘲笑、拥戴，感受了恐惧、悲伤、彷徨、后悔、顿悟。

我曾经和一个朋友聊这本书，他说这不就是一个普通老屌丝涅磐的故事吗？哪来的那些好评论啊。我淡淡地看着我眼前这位学霸哥们儿，心想，他不懂「平庸」这种东西如果成为诅咒会有多么让人痛苦。

我曾经发过一条朋友圈，大致如下：那些我不常联系的人，我若有天和你缘分尽了，会拉黑你，朋友圈就是如此，大家都在过滤人生。十年后，平庸与否，看朋友圈的帖子就一清二楚。

大部分的人，在某一个人生点当中就会停止前进，于是就被那些一直往前走的人过滤出他们的人生，然后平庸的归为平庸，迎接的就是固化乏味麻木冷漠。所以，它有时是一个诅咒。

但是有时，平庸也可以是伟大。

这就是这个故事告诉我的一个道理。平庸的人生，也可以是伟大的人生。

“You got up, and you did something. And if trying to find a way when you don’t even know you can get there isn’t a small miracle; then I don’t know what is.”

「习惯生命」本身已是奇迹。

比如，习惯「失去」。

“I miss her all the time. I know in my head that she has gone. The only difference is that I am getting used to the pain. It’s like discovering a great hole in the ground. To begin with, you forget it’s there and keep falling in. After a while, it’s still there, but you learn to walk round it.”

比如，习惯「错过」。

“He must have driven this way countless times, and yet he had no memory of the scenery. He must have been so caught up in the day’s agenda, and arriving punctually at their destination, that the land beyond the car had been no more than a wash of one green, and a backdrop of one hill. Life was very different when you walked through it.”

比如，忍耐「寂寞」的力量。

“People were buying milk, or filling their cars with petrol, or even posting letters. And what no one else knew was the appalling weight of the thing they were carrying inside. The superhuman effort it took sometimes to be normal, and a part of things that appeared both easy and everyday. The loneliness of that.”

生命可以是多么的苍白和微弱。苍白到，谈「珍惜」已是奢侈，论「追求」已是鬼扯。但是苍白和微弱，本质就是「可贵」。

“He had learned that it was the smallness of people that filled him with wonder and tenderness, and the loneliness of that too. The world was made up of people putting one foot in front of the other; and a life might appear ordinary simply because the person living it had been doing it for a long time. Harold could no longer pass a stranger without acknowledging the truth that everyone was the same, and also unique; and that this was the dilemma of being human.”

想到这里，我一瞬间就能理解这世间为何有那么多疯狂，虽然只是一瞬间。

“If we don’t go mad once in a while, there’s no hope.”

这本书受到了很多好评，但是因为太多过盛的词，我一开始拒绝阅读它。「伟大」、「救赎」、「神圣」。哇靠，走他妈两个多月就救赎之路了？靠，跑马拉松的人不救赎几百次了。脚上走出几个水泡就他妈神圣了？

骂到此处，我突然想起前段的一次「写作危机」。

这源于发现自己的一处伪善：最喜欢用这类「高级」词的不就是我自己吗？

反观自己的书评，我最爱用的词就是「救赎」和「传道」，用最能渲染情绪的句子表达崇敬，为每个喜爱的作家「造神」。敬意的背后，其实无非是在通过表达对文艺的理解而显现懂行。

这难道不是一种寄生生物的习性吗？

想到这里，似乎有些抑郁了。

因为这种怀疑，我几乎两个月写不出自己满意的文字，想不出有感触的故事。

怀疑自己所做事情的意义，是件危险的事情。幸好我有一个好习惯，怀疑的时候，就去读书。

我重新抓起这本 The Unlikely Pilgrimage of Harold Fry，重温这个故事。酣畅淋漓的阅读会让人重获一些东西，比如认知。对写作的认知。

Harold 踏出的这条路，并非是陌生的。所看到的一幕幕的人生，一个个的故事，他都能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来读懂它们。

人生可贵的地方，就是在后悔、悲伤、怀疑之后，再次出发。

“Beginnings could happen more than once or in different ways. You could think you were starting something afresh, when actually what you were doing was carrying on as before. He had faced his shortcomings and overcome them and so the real business of walking was happening only now.”

曾私底下跟红爷说过，如果评论，我一定不写吐槽的文字（虽然私底下经常和朋友吐槽）。因为我知道任何一个作品的意义，在公共场合以吐槽为乐，在我眼里，不入流。我写的任何一篇评论都是必须是触动我的文字或故事，分享，然后希望听到回响。

细想，其实很单纯，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我把「装逼」这件事，无限地进行到底。这也算是一种重新出发吧。

结尾的时候，最后和大家聊一句「朝圣」。这个词现在并不专属于宗教和宗教人士。几年前 Bob Dylan 来北京开演唱会，所有去听的人都说是去「朝圣」。在 Arizona 读书的时候，有一次 Chomsky 来演讲，我周围学语言学的同学都说是去「朝圣」。我相信这些人都不是在夸张，因为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一个「神圣」，如果有生之年，它不能来到你的周边，请计划一场你自己的「朝圣之旅」。

“The least planned part of the journey, however, was the journey itself.”

朝圣即上路，上路即离骚。

About the Author

Rachel Joyce is a British author. She has written plays for BBC Radio Four, and jointly won the 2007 Tinniswood Award for her To Be a Pilgrim.

Her debut novel, The Unlikely Pilgrimage of Harold Fry, was on the longlist for the 2012 Man Booker Prize. In December 2012, she was awarded the "New Writer of the Year" award by the National Book Awards for the novel The Unlikely Pilgrimage of Harold Fry.

Her other works include: A Faraway Smell of Lemon, Perfect, The Love Song of Miss Queenie Hennessy, A Snow Garden and Other Stories.

红爷说

习惯错过，习惯失去，习惯寂寞。触碰生命的苍白无力，直至下一次的出发。被面对过的平庸，本已不再平庸。

有些故事有着电影无法传达的震撼，需要安静、孤寂、几乎了无生息地情感瓦解与重建。于是你喘息、抬头、合上书本，发现星光微亮，天边已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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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阳: 无期徒刑的装逼文艺犯。

在装逼的岁月里，左手和弦，右手音阶，唱过有颜色的歌。

现在在美利坚的做一名教书匠。

坚信万卷书，万里路，是安生立命的前提。

他听说，春秋战国的时候，做一个「仕」需要「六艺」俱全；一个真正知识分子的梦想是「正修齐治平」。只会动嘴皮子和笔杆子的人只能在谁谁家里面削竹子和杀乌龟。那个时候要是孔子以现在公知发微博的频率来出版，熊猫肯定绝种，中国田径队也肯定没有中华鳖精喝。

他还听说，80年代的时候，中国各大学图书馆早上5点半就有人在门口排队，晚上10点熄灯后楼道里面站满人，借着走廊灯接着看书；寝室里面辩论的是尼采昆德拉最次也得是村上，你要是抱着本古龙都不敢进门；食堂，随时都可能有个学生站起来即兴演讲如何正修齐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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