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瓶香水

 

我闻了一百多瓶香水后,觉得有点醉了。...



新栏目:【空镜头】

生活的导演走神之时

我活了二十多年,已经形成了一个比较固定的行为模式,我的性格基本定型了。作为一个有迹可循的人,如果不是被逼急,或者极其无聊,通常不会打破自己的模式。上一次我干奇怪的事情,是在慕尼黑转机。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坐在候机室凳子上发呆四小时,要么做点什么。

于是我来到了机场的免税店。被消费主义洗脑的主要是女人,她们亲自或逼迫男人为其购买商品,所以这个免税店的主要商品是香水,香包,香奈儿,口红,珠宝,洗面奶。当然,男士用品也是有的,这就使我多了一些在那儿打转的理由。

香水我从来不感兴趣,这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其中最重要的是我有过敏性鼻炎,不想反复折腾我的鼻腔。但是人被无聊逼急了的时候就会违反自我保存的本能。我虽然对女人的香水不感兴趣,但是对香的女人总是感兴趣的。我睁大眼睛睁大鼻孔,像一条出门遛弯的狗一样挑起香水来。

步入文明几万年,人类的鼻子就退化了几万年。我们的祖先大概可以用鼻子闻出未来三天的降雨情况,方圆十公里是否有猎物出没,部落里最漂亮的姑娘躲在哪里。很显然,对原始人来说,过敏性鼻炎患者活不过一星期。我活了二十多年,多亏了文明社会呀。

文明社会发明了化学,于是我们把自然界因为热力学第二定律充分反应到低能态的混合物,一一提取出来放在小瓶里。原始人固然知道粪坑的味道,但他们并不知道氨气是什么味道;他们知道摘一朵香花送给姑娘,却不知道玫瑰精油是什么。一个低能态的世界既无聊,又安全,没人知道猛吸一口氨气是多么飞的体验。第一个人类盘古就知道化学对于激发生活激情的重要性,于是劈开天地阴阳,降低世界的熵值,增添生活的乐趣。

我四处溜达,拿着一张店里提供的餐巾纸捂住鼻子,随时准备打喷嚏擦鼻涕,一副矜持又专业的香水鉴赏师的样子。我拧开一瓶香水,放在离我的鼻孔三十公分远的地方,熟练地使用扇闻法,鼻翼有节奏的抽动几下,在服务员过来制止我之前及时地将其放回。我才意识到先观察一下环境的必要性。

我的前方有一个大叔,拿着香水瓶,熟练地『哧哧』两下,把香水喷到一根纸条上,再贪婪地从一头闻到另一头,眉毛皱了一下,轻轻晃了晃没多少头发的脑袋,再将香水瓶盖好。而后又拿起一瓶,如法炮制,只是这次眼睛向上看,仿佛盯着气味分子进入上呼吸道,从鼻腔细胞疾驰而出的电信号让他满足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也找来一把纸条,开始一瓶一瓶的实验。

感动总是发生在不经意间,我关于这个世界遗忘已久的体验在慕尼黑这异域的免税店被逐渐找回。曾经,有一种饮料叫红毛丹,吃别人喜酒的时候常常喝,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它了,但眼前的这瓶香水把我带回了那无数幸福的,不知是谁结婚我只管吃的婚礼现场。还有华华丹,那耗子屎般神奇的零食,我最重要的社交工具之一,见着小伙伴就一人来一颗,特别好的同学给他一小把。我至今还记得转交华华丹时挚友手心的温度。想不到在Chanel的专柜重新找回了它的味道!这让我对Chanel的印象变得极好,他们的香水师真是一群富有人文关怀,懂得人与人之间真情实感的人……

闻了几十种不同的香水后,我觉得自己入门了,因为我已经不再停留在『这闻起来像啥』的层次,而进入了能够识别赋比兴等重要修辞手法的艺术鉴赏状态。香水如人,红尘滚滚,大千世界缤纷多彩。这一瓶闻起来很是甜腻,用它的人多半胖而没什么内涵;这一瓶闻起来有种水果香,让人心生咬上一口的冲动;这一瓶有种生锈金属般的怪味,用它的人想必性格阴晴不定;还有难以形容的什么都不像的味道,正所谓致命的神秘感……总结起来,香水艺术有甜食主义,植物主义,废料主义和神经浪游主义等风格流派,它们的共同点在于都用了酒精作为溶剂,因此我闻了一百多瓶香水后,觉得有点醉了。

这么多香水,到底该买哪一种?过度消耗了鼻腔的半醉的我,已经失去了判断力。无聊虽然逼人积极生活,但太积极的生活会让人丢失安宁。那些被我的鼻孔注视过的香水,现在都仿佛活物一般,注视着我,向我呢喃;四面八方的柜台压过来,我站在中间,如一个即将落网的诈骗犯般无路可退。绝境中,我感受到了尿意。我颤抖了两下鼻翼,鼓起最后的勇气,抓起眼前的一瓶不知名香水,用力一吸。破碎的嗅觉无力给出像样的点评,但我已经决定就是它了,因为这个气味让我既安宁又放松,给了危难中的我一条光明的出路。

我眯着被熏得红肿的双眼,顺着脚下的光明,拿着结完账的香水,走出柜台的包围,走进离我最近的厕所。慕尼黑机场的厕所很干净,十个小便池都是我刚买到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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