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也找不到早晨六早晨五点起来熨衣服的男人了

 

在爱情和婚姻生活当中,女人给不给男人熨衣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会不会烤东西才是。...



我小时候从来没穿过熨过的衣服,虽然我见过熨衣服,也见过熨斗。我们那时候管熨斗叫烙铁,在炉子上烧红了,隔着一层湿毛巾熨衣服裤子,滋拉滋拉地冒热气,要特别用心,不要烧糊了衣服料子。

那时候只有大人的衣服才要熨,也不是什么料子的衣服都要熨。老东北比较讲究的一种料子叫呢子,老炮里冯小刚穿的那个日本军大衣就是,厚重挡风,现在没人穿了。那个料子如果洗了,沾水湿了,就塌拉了,经过一番细心熨烫,才能恢复平整挺括。



我见到的第一个熨衣服的人是我二姨爷。我二姨爷是老派的手艺人,年轻时是日本制衣厂里的裁缝,我高中毕业时他手工给我做了件中山装,按他年轻时在日本工厂里的习惯,成衣以后,在衣襟里子上缝了缎制方形商标,商标上工工整整绣着他的名字。我姨爷家里有一张一米半宽三四米长的大桌子,是他做裁缝的工作台。家里就一间屋子,一半是炕,另一半基本上被这张桌子占满了。我记得他把呢子大衣铺在桌子上,戴着老花镜,左手整理着衣料,右手推着熨斗,吱吱啦啦冒着热气,手指引导,熨斗紧跟,小心翼翼地抚过每一个角落,肩头,袖边,腋下,领口。

我姨爷很早就去世了,我现在记住他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但是我印象里他永远都是干干净净,说话慢语轻声,彬彬有礼。同住在一个小城市,生活在一个旧时代,我们家人就比较邋遢,他老人家就衣装整齐,穿着得体。那时候大家生活水准都差不多,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衣服,之所以给我这么个印象,应当是因为他年轻时在日本工厂养成了一些好的穿着习惯,他的衣服从来都是熨过的,旧衣服也可以穿的板正有型有关系吧。



我在全国总工会工作时的一个同事叫刘莉,北京人,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跟我在枣庄煤矿实习的时候一起打过群架,是我们队里有名的假小子,结婚以后却变了一个人。有一次我去朝阳麦子店她家蹭饭,她一边做饭一边给她老公熨衣服,她在窗户前摆着熨衣板,床上叠着熨好的衣服,衬衣、裤子整整齐齐,甚至每一件背心每个裤衩都要用熨斗压压平。她老公也叫刘力,山东农村来的,要出门了,一边套上新烫好的裤子一边埋冤,说裤子熨得那么笔挺看着别扭。刘莉说那你得忍着,我们北京人就这样,只要是你还是我老公,裤子没裤线你别出门。



我不知道北京人是不是都这么讲究,不过我找了个东北媳妇,我们两个人在裤线这个问题上大同小异,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我第一次给自己熨衣服已经是90年代末了。那时我一个人住在德州,德州人比加拿大人爱干净,衬衣永远都是崭新的,我在北京皱皱巴巴的陋习很不合时宜,于是去walmart买了个熨斗,开始给自己熨衣服。我媳妇来美国省亲,倒时差连睡了二十多个小时,醒了看见我在厨房里熨衣服大为惊喜,把她的脏衣服一股脑洗了,凉成半干让我一块儿熨,我熨完了我自己再给她熨,全熨完了,我媳妇的休假就到期了,我送她去机场的时候她很感动,说下次我回去她也给我熨衣服。我回去的时候,北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满街都是洗衣店,我媳妇办了好多卡,干洗一件西装,熨衬衣一年不要钱,我在北京住了三个月,她也没有机会给我熨一件衬衣。等到她跟我来到美国加拿大,有机会给我熨衣服的时候,我已经爱上熨衣服这件事儿,自得其乐,她也就再没有插手的机会。



跟卡城比,德州洗衣店收费很便宜,那个时候熨一件衬衣只要九毛九。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办得到。我自己熨一件衬衣需要15分钟,如果按着这个速度,一个小时只能熨四件,总共才收不到四块钱,雇个非法工人一个小时也要五美元。所以我觉得,要不就是洗衣店老板给工人的钱更少,要不就是工人熨一件衬衣用不了15分钟。后者可能性最大,洗衣店的熨衣设备是专业的,我见过,温度高,蒸汽大,不需要像家用的熨斗那样反复压。工人手熟,动作准确有力,几下就完。不过有时候也出事儿。我一件衬衣,挺贵的,送去洗,洗完了我拿回来一看,整个都熨变型了,穿上去像披了个塑料袋儿。

所以我到了卡尔加里,看见这里熨一件衬衣要五六块钱并不感到吃惊。卡城这个地方干什么都要学个专业,估计洗衣服这工作也要去南阿理工学院读半年。就我自己这些年的亲身体会,熨衣服确实是个技术活,需要了解衣料、版型、水汽、温度。就拿温度和面料来说,我们都知道丝绸、化纤、棉布、麻布,依次需要更高温度,其实就是同样的面料,因为织数的不同,对温度的要求也不同。更重要的是,操作的时候,你对衣服的版型要心中要有数,因为熨衣服的方向、力度,结合一定的温度和湿度,最后会对衣服的重新成型有不同的影响。我自己成天熨的就是那么几件衬衣裤子,对我每一个动作的功效都了如指掌,熨衣店的工人熨的是别人的衣服,每一套活都不一样,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经验的积累和专业的训练。



美国有一种瓶装喷雾的熨衣浆,在熨衬衣之前,均匀地喷到衣料两面,让衬衣处于半湿半干的状态,然后再熨,成型快,熨好了光鲜平整,我不喜欢。因为这样熨好的衬衣,实际上是整体糊上了一层薄薄的塑料,就像PS过的脸,失去了每一种面料独有的光泽和质感。我更喜欢完全用温度和水气控制,刚好把每一个褶皱压平,但并不破坏面料的个性,表面的细微纤维柔毛依然舒展,纺线之间的小孔依然开放,肉眼虽不可见,但是因为衣料的原有特质保持完整,面料对光线的反映,面料本身的舒展垂坠,才会保留应有的特色,穿上衣服看上去才舒服自然。

但是这样熨衣服时间相对要长很多,需要干活的人耐心细致才行,所以即便是我这样的经年熨衣爱好者,也不是天天都有好心情熨衣服的。事实上,我只在周六的下午熨衣服。周六下午我一般都是一个人在家,没人打扰,想到明天还有一整天可以休息,心情放松。我像朝阳麦子店的刘莉一样,在南边窗户前放好熨衣板,一个半小时,只熨四件衬衣,四条裤子。这样每天一套,整好够一个礼拜穿。卡城石油公司穿衣通则,星期五穿牛仔裤上班,上身随便套个有领的体恤就行了。

最后说一下熨衣服、爱情、和婚姻这些事儿吧,有人说熨衣服是女人的活,女人给男人熨衣服,说明女人对男人的爱,有爱的婚姻才长久。我觉得不一定。就拿刘莉来说吧,她和她老公真是郎才女貌的绝配,名字都一样,而且刘莉给刘力每天熨衣服,但两人很年轻时候就分手了。我知道了消息从昌平坐了三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去看刘莉,她抱着我大哭了一场。第二天我又去看她,两个人抱着一瓶酒,说了好多当年在枣庄煤矿的好日子。第三天我又去看她,在门外敲了两个小时的门,她不再给我开门,当然也可能那天她不在家。

所以在爱情和婚姻生活当中,女人给不给男人熨衣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会不会烤东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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