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壶酒，要不来二两？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酒香扬纸绢，恭候有缘人。...

菜根谭中有云：花看半开，酒饮微醺。

作为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极度享乐派，我是不懂得节制口腹之欲的。似醉非醉的微醺倒是契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中国古典美学，但我做不了一个含蓄的古典美人，倒是更想做个“酒酣胸胆尚开张”的铮铮硬汉。

可有细嗅蔷薇的猛虎，就有爱好风雅的女汉子，今天我们就来聊聊中西方艺术中的酒文化。



国人对于洋酒有种特殊的膜拜，这种近乎朝圣般的喜爱多半是因为洋酒有享誉中西酒文化圈的“高逼格”的分级制度和它繁纷复杂的品酒工序——任何事物一旦有复杂的东西，就几乎等同于“不可多得”“珍贵”等概念。

在漫画《神之雫》中有一段这样的描述：“在宛若薄冰般精致的玻璃杯中注入红宝石一样的液体，那喷薄而出的芬芳传至鼻腔，就恍若收到了百万玫瑰一样。”

当有人把酒描述得如此绚丽旖旎时——即使以日本人的中二尿性描述它的辞藻不可避免地夸大到近乎羞耻——它的高贵感也就慢慢渗透进人心了。

然而，西方的酒文化并非从一而终的高贵。

单从西方神话体系来看，酒神戴奥尼索斯和太阳神阿波罗就被当作是两个极端。尼采也在他的悲剧哲学中着重强调了这对矛盾：太阳神代表清醒、理智、光明，与之相反的酒神则代表着打破禁忌、解除束缚、痛苦与狂喜交织的非理性。



我们看到，在里卡杜·托马斯·弗洛的《狂欢的酒神节》中，大腹便便的醉汉敞着肚子倒在路边丑态百出；酒神抱着美人策马浪打浪（这大概能成为最有说服力的马震？），丰腴的肉体裹着飘逸的橘红色布锦，为整个画面蒙上一层酒醉后朦胧的情欲。

这种恣意妄为的狂欢却又显得那么压抑和苦闷，占了画面2/3的天空大片大片的阴霾，酒醉后的男人看上去也并不是那么高兴惬意——这种痛苦与快乐交织、盛大狂欢后的空前空虚，也原原本本地传递给了看画的人。

和西方酒文化的放纵尽欢相比，中国的酒文化则更为克制——中国的传统文化要求我们无论何时都应该克己。

我们的酒文化，总是和文人墨客绑在一起。我们的酒敬天敬地敬鬼神、敬才子佳人，叹生叹死叹四时、叹江山社稷。在没有“丝竹管弦之盛”时，我们也能流觞曲水畅叙幽情；在东风无情看尽落花时，我们也能登临挥泪推杯问盏。

古人道“酒为翰墨胆，力可夺三军”，倒不是说文人酸腐怂包只敢壮着酒胆儿挑战武士，而是说文人若有酒助，那奔流而来的创作灵感就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唐岱曾说，画山水最重要的是那种气韵，这气韵绝不是云雾缭绕的山间水汽，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天地真气。

这种说法太过玄学，不过我觉得与其说是天地真气，毋宁说是观画者直观感受到的画作的灵气。这种灵气并非添几笔笔墨就能得到，也绝非终日苦练可以达成，而实际上，中国书画中所透露出的禅韵多仰仗作画者自身的感悟，正所谓“兵无常势，字无常体”，倘若悟出真意，自会在纸间横溢。

作为明代三才子之一的徐渭，在诗文、戏剧、书画方面各有造诣，他的画墨色浓淡相衬、重神而不求形似，因而无论是山川竹石还是花鸟人物都能从恣意潇洒的墨点和遒劲粗犷的线条中透出中国水墨画独有的灵气和禅意。

每个醉酒者都会有这样一个体验：在饮酒到一定程度时，你的头脑足够清醒，手脚却开始不听使唤，你的动作开始变得肆无忌惮的大，你的感官也开始越来越敏感，你似乎听得到周遭却又听不到周遭，你似乎看得见旁人却也看不见旁人。这种亦真亦假如梦如幻的合法体验大概只有酒能给你，这也就是古代文人为什么喜欢在宴饮时来首小诗、对着山景喝点小酒便肆意挥毫泼墨了。



我看到过街头穿着西装的醉汉扶着墙狂吐不止，也见过每次都适可而止的克制者在酒桌上宣传着喝多喝少是个意思，最重要的是开心而不是醉到毫无意识。白天，他们都是一板一眼的精英，到了晚上，他们是自己也可能依旧不是自己。

无论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主义者、还是酒饮微醺的克己主义者，在盛大的狂欢后他们都要面对空荡的街巷独自回家，第二天也都要板起脸来兢兢业业地养活自己。

很难说到底哪种酒文化更好、更畅快，毕竟存在即合理，每一种方式的存在及延续都说明它有着自己固定的响应者和传播者，可我分明能在恣意与克制的伯仲间嗅出相似的怅然：酒神节过后的村庄恢复平静，那些在节日中狂欢作乐的少男少女们不得不捡起农具开始干农活；宴饮过后的庭院觥筹交错，婢女们收拾着盘中的残羹，断断续续的琵琶低语岂不更让人伤感？

欢愉总是迅疾短暂，在人的整个生命中，终究只是一个个短而有力的节点，复归平静后，才更觉时光匆匆、一切美好都来之不易。而那些倾注了饮酒人全部心绪的酒，则成了我们心中的理想乡，在那里，我们为幸福而哭而笑、为不幸而骂而闹，直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期盼着下一次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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