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

 

人与人多长的信任与感情,终究是会因为什么而瓦解吧。...



今天还是适合讲一个故事。

我似乎很喜欢听老一辈的人讲关于这个小城的过往,每每听到老人讲起陈年旧事我都会思绪万千,一直在思考着过去的土地上发生的事啊。远的不说,就拿我之前久居的老家说起吧。

我很幸运出生在这个小城的中部。我的老家只有三个字“玉池里”。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在七十年代这里只是一片水田,无人居住。但是紧挨着龙山溪,也离福鼎城的南门不远,这一块也算是离当时的中心——“北市场”那片子挺远(在现在也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吧。在八十年代左右,一整片的农田被一些中青年人买下,盖起了三层的水泥房。在这么一大片田地里瞬间拔地而起上百座房子,个个都是紧挨着的,似乎是争着抢着能占着更多的地盘那样。房与房之间的巷子也显得格外的狭窄,最窄的地方也只能让一个人走过。站在巷子里抬头一看,灰压压的尽是高墙,蓝天很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倒是很近。巷子里的邻居似乎都是极其热心肠一般。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各家各户的日子过得清贫但丝毫不缺冷清。每每到了饭点,各家的门窗大开,五屋子里都能飘来三屋子的饭菜香,距离很近,在阳台与阳台之间似乎也只隔着一两米之间的距离,拉开窗帘都能与隔壁的阿姨们打个招呼。当然,那时我还小。

上一辈之间的熟识关系我们是不可预测的,福鼎小是小啊,好多好多的朋友不只是眼前这一辈的朋友关系,许许多多都保留着上一辈的关系。妈妈和耗子的老爹是很早之前的同学,当时我家盖房子时爸爸在一楼睡觉,顺便照看装修材料的时候,新宇的爸爸也是和我爸在长夜里抬头望天低头吹牛的老相识。当然,这是后话。在装修完房子的不久,我来到了世上。对这块小巷的记忆一直跟着我十多年。

之前的家小是挺小,但是有够温馨就足够。这正是符合了我对“家”的定义:不求舒适,舒适感应该来源于家人的存在,即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并不在乎外在复杂的物质条件。关于老家的布置,一楼是个狭窄的客厅以及一个小厨房。厨房地上则铺上了冷冰冰的石头。与其说是冷冰冰,倒不如说是夏季乘凉时候的极品。那时候并没有“空调”这个概念,我似乎都不喜欢在楼上睡觉,单单拿一铺凉席盖在地上就能凉凉地进入梦乡,连风扇都用不着。二楼是爷爷奶奶的房间和小仓库,三楼是爸爸妈妈和我的房间。没有错,我就和我爸妈共同的房间里生活了十多年。四楼只是个闲置的小阳台和小房间,还有一个小梯子直通屋顶,爸爸一直不让我爬上去,结果在家里十多年愣是没爬上去过,上面的神秘感也是。福鼎的住宅风格比较不像闽南,而更像浙南地区。我喜欢在家里长长的楼梯上一蹦而下,有那么七八级阶梯吧,小时候一跳就到底,当然也免不了爸妈的一顿臭骂,搬家之前睹物思往,实在佩服小时候的自己是怎么敢往下跳的……

和我家同住的邻里街坊,有较深来往的也就那么几家。靠溪边一排的房子里都是来往最亲近的邻居呀。有和我年纪相仿的文杰,小时候没有电脑玩的时候经常跑到他家玩单机,一玩就是一下午。而且他家开的是全福鼎唯一一家点卡店,买点卡的时候都或多或少地躲着叔叔阿姨(怕被爸妈知道);第三家是一个瘦削的八十多岁的老头儿,他的孙子因为营养不良异常矮小,小我一岁的年纪,上了初中以后却整整矮了我二十公分。他的家里比较困难,每天的晚饭冷冷清清地只有乌漆墨黑的炒蛋。老头的儿子是一个狂傲的中年男人,没有固定的职业,但是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无缘无故的突然变个腔调开始唱戏,或者唱歌。小小的巷子空荡荡地回荡着一长串的尖叫声,大家似乎都见怪不怪地说他是被妻子抛弃的“神经病”;再过去一家是夏氏一家,公公和婆婆非常慈祥,但是他的大孙子却因为混黑在十六岁的那年被关进了劳改所。他的妈妈小玲阿姨和我家来往真的算是最密切了,密切到什么程度呢?茶余饭后经常串门聊天,从我爷爷奶奶到我爸爸妈妈都聊得来。再过去是阿香阿姨一家, 她家的三兄妹都比我大的多了……

在四年级的时候,我被一个大好几岁的哥哥跟踪,一路跟到我家门口,那个哥哥从口袋里拔出一把小刀,问我有没有钱?我当时一脸懵逼,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打劫”。我转念一想,这下不能直接掏出钥匙,若无其事地开自己家的门吧。我瞥见小玲阿姨家的门大开着,我就大大方方地无视了那个打劫的哥哥,直接走进家门。畏畏缩缩地和阿姨说:“他打劫我。”阿姨顿时脸沉了下来,直接追了出去,一口福鼎话:“你想干嘛?”那个小伙子一溜烟地钻进黑黑的巷子里,消失地无影无踪了。那天我家人不在,我就被阿姨留在了她的家里一起吃饭,饭里一直讲着她儿子的事情,还一直说:‘’我孩子要有你这么乖就好了……”说罢还一直摸着我的头,像是抚慰我受伤的心灵一样。

夏家的婆婆家有一个很老的柴火灶,经常看见夏大伯和公公在门口拾掇着柴火,再把它一件件地踩成条状,然后抱进柴火灶旁,生火做饭。印象里他们家的饭就是格外地香。这香味永远停在我的记忆里,就是现在的高压锅电磁炉所煮不出来的味道啊————过去的东西或许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就这么不经意地。 婆婆家在午后会摆着小面包的模子,再把调好的鸡蛋和面粉搅拌均匀,再倒入模子里。在炉子里烘了那么一小会儿,出锅时候这鸡蛋糕的香味整个玉池里都闻的到。那时候我在上小学吧,经常四点多放学,往往都能赶上它们刚出炉的时候。我以前经常搬出一个小桌子,沐浴着傍晚的风和霞,在爸妈没回来之前写完当天的作业。婆婆那时候念叨着:“整个玉池里就你最会念书啦。”然后颤颤巍巍地提着一小袋鸡蛋糕放在我的桌子上,像是我努力后赢得的奖赏一般。每天的那时候正是真正的快乐时光啊。

那时候的我还会计算着邻居家孩子的年纪:“我一年级的时候,阿明哥哥四年级;我初一时候,阿明哥哥高一;我高一的时候,阿明哥哥就上大学了;那么我上大学的时候,阿明哥哥又在哪里呢……”

或许童年时代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邻里之间的和睦关系正是起了超级大的作用吧。那时候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推开邻居家门找叔叔阿姨说话,找哥哥姐姐玩耍。上初中的时候骑车一头钻进小巷子的时候还会和迎面碰到的阿姨婆婆们打招呼。

小时候的幸福很简单,长大后的幸福似乎就慢慢瓦解了。

何以见得?很简单的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来了。今年是我家搬家的第三年,除了隔壁一个开小店的公公经常帮我收快递之外,隔壁的邻居我没有任何的好感。左边一家的大婶素来不讲公德。直接把全家一天的垃圾从天而降,每天晚上八点多就是它“轰炸”的时候。往往是各种杂乱的头发,沾着粪便的厕纸,餐厅吃剩的食物残渣,甚至酸臭的汤水,就直接绑在一个小小的袋子里,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就砸在我家和她们家中间的缝隙中;又有时出现了偏差,扔在了整条道路的中间。汤汁飞溅一地,甚至小车经过时轮胎轧过的时候比踩狗屎更倒霉。就这么一小步就走到公共垃圾桶,就这么一步路都不想走,这怎么能让人不滋生从心底里来的嫌恶呢?另外一家台球店的老板,虽然表面上一副慷慨大方的样子,往往借着邻居的份上锱铢必较。  这么久了,回家只是紧闭大门的一声“砰”而已,就这么一声,就把邻里之间的问候关心,一下就斩断了。大门高高地,同时也很冷。

爸爸妈妈那年搬家的脚步十分迅速,半年内就把买房子,装修新房子到上梁入住的所有事情一并搞定了。搬出家的那一天,我小心翼翼地从三楼逛到一楼,拿手机一张一张地拍下这座生我养我十八年的地方,擦拭着爸爸妈妈陈年的结婚照。仔细地检查自己是不是又落下了什么,又生怕什么小东西没有带走,将来会后悔……  最后,我还是没有回到这里。奇怪的是,当我一步一步缓缓挪动脚步的时候,熟悉的邻居呢?没有碰到一个照面,当时我没想到那么多。可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前些天,碰到了我隔壁家的薛叔叔。他是沙埕人,进来福鼎也有快二十年了。这座房子就是他存了十几年的积蓄买来的。他勤勤恳恳地干辛苦活,做着肉片做着饺子,一车一车地拖到市场叫卖。每次见到他都是光着上身,汗流遍体,就赚着这辛苦钱。他碰到我家里人的时候,开口的第一句是:“总算搬离这个鬼地方了。”

我爸呵呵一笑:“终于搬出来了。”

“玉池里这么小,谁好谁坏大家自己心里清楚。”

爸爸和薛叔叔会心一笑,点起了一根烟抽。慢慢地回忆起了两三年前的事。

原来我搬家的直接原因不是别的,就是高二那年,溪边那一排的所有邻居,就是以阿香阿姨家的那个独眼张叔带头要建房子的。他们把自己的房子瞬间拆倒,瞬间建起了七八层的高楼。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但那排高楼完完全全地挡住了我们家和薛叔叔家、还有玉池里里面的所有邻居的采光。我们的四层小屋在八层新房的后面,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站在一个彪形大汉的身后一样,黯然无光。整个玉池里的人都在反对他们修那么高的高楼,可是那个独眼张叔叔语气坚决的要建,而那些往日里慈蔼和善的邻居似乎变了个模样,因为自己是既得利益者的缘故吧,无脑支持建房子的行动的实施。 因为我们家的亲戚朋友挺给力的缘故,还有一点就是邻里关系相对比较好吧。张叔叔不敢蛮横地冲着我们来,就是一股脑地将怨恨和不满向一个没有人撑腰的薛叔叔家身上。薛叔叔被逼无奈,只好把二十年的辛苦钱换了一栋新房子,搬得远远的——终于解脱了。

当时的执法力度不严,并没有成功阻止他们。现在八层大楼就这么矗立在玉池里的边缘,像是对整个巷子的人们宣告着自己的胜利。当我数次从大人口中听说的时候,张叔叔的口碑真的变得极其的差。我家也早早地远离这是非之地了。可惜的是,之前紧紧依存着的浓浓邻里情。从我生下来到那时的十八年,还有没出生前就定居下的快十年时候。就是那么多年的感情,就因为这么个眼前的利益,这种无形的情感就这么瓦解了。无疑这是在我成人世界里接收到的第一份特别的礼物吧。呵呵。

不知道人与人的信任会瓦解到什么程度吧,更受不了的是淡然之后,身后人的各种猜忌与质疑、空穴来风。

最后,我昨天晚上路过了老家。在家门口伫立了很久。巷子里七点多家家户户就大门紧闭,在五六层高楼上才亮出点点灯光。夏家的公公婆婆早已离世,再也尝不到那美味的鸡蛋糕了。文杰已经毕业出去工作了,阿明哥哥也长大了,不知去向……  似乎碰见小玲阿姨和阿香阿姨的时候她们也认不出我了。碰上张叔叔的时候我是不是会有勇气朝他碎一口口水呢?

抬头一看,之前灰丫丫的高墙在如今变得更高了,高的吓人,天更远了。从更高的地方传出那个“疯子”的歌声,估计又是一首蹩脚的黄梅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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