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absent friends

 

我们无法消灭抑郁症,但可以善待每一个抑郁症病人。...



看到KIMI自杀的消息,我想起了抽屉里那盒一直没有拆过的安眠药。

留着它当然不是为了自杀,只是一直没吃罢了。

那盒药是我唯一一次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开的,那段时间我很消沉,连续几个月,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或醒得早,白天还要照常上班,情绪一直低落,几乎每周都会想一次自杀。因为没有做量表,我不想自己给自己贴标签说我抑郁症,我也一点都不想赶这个“潮流”,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抑郁症太痛苦了。

抑郁症的临床表现很多,必须是多次的抑郁发作,每次发作持续两周以上。这几天肯定会有铺天盖地的公众号普及抑郁症的相关知识,但是列举再多的条目也无法替你亲自真正感受抑郁到来的那种痛苦。说句最简单的,连续几个月睡不了一个好觉,有多难扛?

很难。

要不是当时正在读心理咨询师的课,我估计也不会去逼自己看医生。因为觉得抑郁症离我们太遥远了——尽管失眠如此常见。但因为课上听老师讲过,所以强迫自己还是要去,讳疾忌医才是最大的致命心理病,这很重要。

之前有个朋友来问我,该怎么预约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是什么样的,觉得自己抑郁了可是又不敢去看……我非常能理解她的感受。

不了解心理知识的人会因为一无所知而感觉可怕,而稍有涉猎的呢,越了解越怕。会不住地想,医生说的那些道理,用的那些方法我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自己都解决不了,别人又能帮到我吗?

这种感觉是很煎熬的,有点像在一个悬崖旁边马上要坠落了,有根绳子就在面前,不知道要不要去抓住它。想抓住它是求生的本能,但不想抓住的原因更多更深:如果我只是想活着,为什么我要来到悬崖边呢。我已经选择来到了悬崖边,为什么还要求生呢。

真正的抑郁症消极起来,是一种自我折磨的痛苦,有的人试图用激将来刺激他们,效果往往是适得其反的,因为其实你劝诫他们的话语,他们早就拷问过自己无数次了。而这些质问借由他人的口传达过来,更是强化了那些念头的悲观色彩:是啊,我果然是个累赘,我果然给人带来了麻烦,我果然没用,我果然无法证明自己,我果然……应该去死。

我只能说,那是一场又一场无形但又血淋淋的拉锯。

在正式走进诊室之前,我是有些焦虑的,我不住地想着医生会问我什么问题,会不会用上课上教的那些心理咨询技术?我感觉当时的我有点分裂,一边跳在旁边作为旁观者去定义,啊,这是在跟我共情,啊,这句是在释义,啊,这是个封闭式提问……另一边呢,则在拼命安慰自己:你知道的,心理咨询和治疗都是助人自助,他是在帮助你,你要自己面对,要面对,要面对……

当时医生跟我说的很多话,我现在不太记得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说得更多。那是一场非常激烈的倾诉,到后面我就没有空再去分析老师的每一句话了,而是专心地倾诉,哭得特别狠,也说了很多很多从来都不会对别人说的话。那种感觉,仿佛是用力拧干了心脏里每一滴水。我记得我用掉了几乎半包抽取式纸巾,时长也大大超过常理。结束后我问,老师,你对每个病人都这么耐心吗?他说,不,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所以听得久一点。

对了,他是我读咨询师时教变态心理学的老师。

心理咨询或者治疗理应避开熟人,但因为我和老师当时并不算聊过的朋友,所以勉强打个擦边球,不算违反行规。那次门诊结束之后,我和老师都刻意地没有和对方聊过天,也没有再提起那一次的交谈,恪守规矩,避免移情。

他有一句话我还是记得的,他说,你要知道你今天有勇气来到这里,能开口,就已经超越了很多人了,你敢面对,就已经很棒了。

这句话确实鼓舞到我,因为我当时真的非常害怕他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会觉得我对我的情绪过于大惊小怪,或是评价我只是在进行一些矫情的无稽之谈。

就像抑郁症患者最痛苦最害怕的就是别人问他们,谁还没有些什么过不去的时候,你这点事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你看起来挺好挺开心的呀……

不,不是这样的。

对你来说面前这条小河的水深不过刚刚到膝盖那么寻常,对吗,可你是白马,我是蚂蚁啊。如果我肯告诉你我快淹死在负面情绪里,我就是真的快淹死了啊。

他并不建议我吃药,但我坚持要他至少为我开一些安眠药,我承诺我尽量不吃。

后来我确实是这么做的,我经常拉开抽屉去看看这几盒药,然后告诉自己,你都有勇气去看医生了,难道没有勇气和动力来掌握自己的人生吗,你的睡眠难道要靠吃药才能掌控吗?你振作一点,你可以的。然后情绪就会好一点,刻意地去鼓舞自己,让自己早点睡着。

我深知这是因为及时去寻求帮助和疏导的效果,并以此鼓励自己,这时候哪怕有些自满也没关系,因为我是要靠这些自满来提高一下极低的自我评价的——很多情况非常严重的抑郁症患者,根本就不会去肯定自己,他们消沉的意志是夺去生命的真凶。

所以,如果你身边有人抑郁到连鼓励自己都不愿意,请你一定一定认真地努力地用正确的方式去鼓励他,拉他一把,告诉他你需要他,告诉他你会努力明白他的痛苦,告诉他,他的抑郁并不幼稚也不可笑,告诉他,你珍惜他。

关于我当时为什么那么痛苦消沉,都过去了,我不想谈。

但那时的境况哪怕现在只是回想也觉得很糟糕,我绝不想再经历一次,绝不。

很早以前我身边也有抑郁症患者,我并不能理解,还在背后暗暗揣测过对方是否太矫情,但是当自己在鬼门关前转过一圈,才明白生命的长度不容揣度,情绪的杀伤力……不容小觑。

更使人心疼的是,有越来越多的人陷身于抑郁之中,他们当中有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泥沼,只是在凭本能死扛。

而他们,本该获得更多的关心,在更大的空间里拥有更多的选择,可以避开这样那样的悲剧的。

那个老师在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说,凌晨是抑郁症自杀的高发期,他还提到一个简易的判断方法:晚上睡不着,大多是因为焦虑,早上醒得早,大多是因为抑郁。如果你经常每天凌晨就醒来了,觉得人生没意义了,一定要尽早来看医生,让别人帮助你。

所以后来我遇到别人找我聊天,不管是半夜还是凌晨,我都不敢马上去睡,谁知道ta是不是被抑郁困扰着呢。

这是我能给予的,仅有而珍贵的善意。

如果一个人以宣称自己抑郁症来博得广泛关注,那应该不是抑郁症,反而应该被怀疑是否有表演型人格障碍。

对真正被抑郁症扼过喉咙的人来说,抑郁症不仅不值得夸耀,反而是恨不得永远告别,只怕告别不了的存在。

但令人感动的是,总有一些善良的人,当他们从那只魔手下挣扎逃生,他们会更愿意去做一些科普,告诉不知道的人抑郁症是什么样的,该怎么去帮助一个抑郁症病人,以及告诉病人们,别怕,去接受大家的帮助,你们会好起来的。

《星际迷航3》的结尾,舰长举杯,“To absent friends”,字幕译为“敬不在的朋友”,也有人译作“敬牺牲的朋友”,令人伤感沉默。

今夜,敬不在的朋友。

并敬那些竭力帮助着抑郁症患者的人——医生,曾经的患者,病友,和善意的普通亲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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