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焰(三)

 

逆焰(三)...



可怜的玲花,打小被母亲的家暴所伤害,骨子里的逆焰,一点点被点燃,寻找一切机会逃离这个家庭的桎梏。机会终于来了,玲花半夜拿了钱离家出走。

没了玲花操持家务,这个家整个都乱成一团糟了。老二存兄遭了殃 。母亲不再让她去上学,但倔强的存兄不依,母亲拿出她那老一套来整治老二,没想到挨打几次后绝望中的大妹,偷偷拿走农药失踪了。家里遍寻不见,三天后在学校后面的山林中,被放羊的老爹发现:脸颊发青,两嘴白沫,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农药味道,早已经没了气息。周围的小草几乎踩没了,也不晓得她心里做了多大的挣扎,最终没有去找她说过的老师,却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哀哀地哭个不停,父亲强忍住悲痛,收殓好女儿的尸身,在乱坟岗选地埋了。家里的重担理所当然落在了老三盼弟身上,盼弟学习不怎么好,打算放弃上学来做家务。但母亲算是醒悟了,汲取了老二的教训,让十三岁的盼弟上完初中再说,自己也开始伸手做起家务。不做不知道,一做,这才体会出自己当初对玲花的苛刻。有时候虽然会被琐事惹得暴跳如雷,口不择言地骂着,但不再动手打孩子了。两个女儿,一个失踪一个死了,母亲后悔也来不及了。

玲花一走,来弟更加可怜。少了大姐的关怀,来弟成了姐姐们欺负的对象,就连两岁的弟弟,也会用稚嫩的声音喊来弟是傻姐。已经快4岁的来弟也不哭不闹,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怯怯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有时候实在无聊了,拿块布头当手绢,一颠一颠地来到门前不远处的小河边,自打脑子坏了后,来弟走路一高一低,总把握不了平衡。小河边她藏了块不大的青石板,她把那石板当搓衣板,仔细地搓揉手里的布头,直到累了,藏起那块石板,又一颠一颠地回去。谁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
再说玲花,那晚连夜逃出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顺路跑,她怕家人追上,又怕夜里猫头鹰那阴森的桀桀声。好几次差点回头,但想想母亲的打骂,只好一边哭一边又往前赶。也不晓得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当天蒙蒙亮时,玲花看见不远处高楼林立。看看自己脚下,是在公路边的地里,她很累,找了块无人的避风处坐下迷瞪了一会。养足了精神, 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玲花拍打干净身上的土,一边警惕地张望一边往城里赶去。
乡下比不得城市,除了树和庄稼的绿色,就是黄土的颜色。而城里花花绿绿的色彩,吸引了她的眼神乃至灵魂。玲花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一边兴奋地找寻自己的落脚点,兜里那钱,肯定会让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块角。她也会羡慕地看着街上那些穿裙子的女孩,看着她们那穿着丝袜(半年后玲花才知道这叫丝袜)的漂亮的腿子。但更多的,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可怜的来弟,玲花发誓,一定要做出个样子,到时候把来弟接来照顾,目前自己没有能力,但这不代表自己以后没有!想到这,玲花使劲甩了下脑袋,提醒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她心里没有忘记小李他们抛弃自己的理由。
玲花努力辨认着店铺名字。她要凭借自己的手艺来养活自己。好不容易看见个江浙缝纫的铺子,玲花认识江字,也认识缝字,虽然确切不知道这个店铺经营模式 ,但可以肯定与自己的手艺有关。她忐忑地来到店里。店里一个年轻女的抱着孩子在吃饭,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头发乱糟糟的,坐在缝纫机前,哒哒哒地转着缝纫机轮,手下的布料一会就在他手里成型成衣服。见她进来,女的问道:“想做什么呀老乡,我们西装、裙子、中山装、都可以定做,布料也可以零卖。”男的没有抬头。依旧扎着裤边。玲花轻轻地问道:

“你们这收学徒吗?我想学做衣服。”

“学徒?我们不收”

女的打量了一番玲花,冷冷地道。这时,那男的抬头看了一眼玲花,眼里神采一闪而过,懒懒地道:

“生意不是太好,不想收”

一边说一边起来预备去上厕所。玲花看了看,没说什么,但她一下子坐在那男的坐过的凳子上,她在村里裁缝店做过,知道怎么用缝纫机。把那男的没做完的活接着做起来。显然,年轻的两口子被玲花的举动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男的一把拉起玲花一边怒气冲冲地喊:

“喂,你在干吗,我这可是大价钱的毛料,你弄坏了你赔呀?”

女的抢过玲花手里的裤子查看,很快,女的把裤子递给男的,男的一手拽着玲花,一手接过,这时,玲花的半拉子身体已经被推出门外,她心里有些失望,正想再求求。那男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放开撕住玲花的手,问:

“你会做这个?”

玲花点点头,看那女的脸色还拉着,赶紧说:

“你们只要给我个住的,给我口吃的,我不要一分工钱。”

“给你们帮忙,也可以帮这个嫂子做家务带小孩。”玲花飞快地补充道。
那女的撇撇嘴:

“做学徒,哪有要工钱的呀,再说了,你干上三天两头的就走,我们可不想多事,除非你免费干三年。”

玲花赶紧道:

“三年就三年,我说到做到,给,这是押金。我要走了你别退,咋样?”

一边说一边掏出兜里的那120元钱递给那女的。那女的看玲花态度坚决,犹豫着看着那男的,男的点点头。玲花激动极了,赶紧说:

“谢谢江哥,谢谢江嫂!”

这下又轮到那两口发呆了,俩人疑惑地看着:

“江哥?江嫂?谁是江哥江嫂呀?”

玲花指指外面的店名,说:

“江什么裁缝,说明你们姓江呀。”

两口子相视了一下,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气氛一下子融洽起来,玲花在两口子的介绍下才知道这两口原来都姓张,是江浙一带的人。玲花不好意思地笑笑,见女的怀里的孩子哭闹,赶紧抱过来,她带弟弟妹妹那么多,有经验,孩子很快在她怀里止住了哭声,咿咿呀呀的,玲花接过边上的饭碗去喂孩子,孩子居然乖乖地吃起喂的饭菜。小两口见了,心里暗地窃喜。也就赶紧收拾一下后面的一小间仓库兼卧室的房子,尴尬地道:“我们这没地方住,要不晚上关了店铺你住店铺可以不?”玲花赶紧点点头说:“没事,我可以住店铺。”
于是,勤快的玲花一面帮张哥夫妇做活计,一面带孩子做饭,这么几个人的活,在玲花手里是小菜一碟,她游刃有余地干着在张哥张嫂看来累得要死的活。天长日久,张嫂 知道了一点玲花的事情,她由开头的利用,变得疼惜这个姑娘,给她买衣给她零花钱,完全当自家妹子一样。张哥由开头的戒备,也变得友善起来,裁剪、勾缝、熨烫,事无巨细地教着玲花。而玲花做得针线活仔细,加上人又热情,只要有做衣服的大嫂大婶,她会收拾些无用的布头,让她们带回去做鞋。一来二去,店铺的生意蒸蒸日上,不到两年时间,扩大了门面,又招了一名学徒。只是,张哥的眼神中多了不易察觉的东西。他会在张嫂不在的情况下对玲花有意无意地碰一下摸一下,玲花刚开始没当回事,但随着时间推移,张哥见玲花没有生气,变得变本加厉起来。甚至趁张嫂不在时亲一下玲花。
玲花慌乱中想告诉张嫂,但怕失去这样一个安身之所,背过张嫂,她装开玩笑地警告张哥她会告诉张嫂,让张嫂收拾张哥。张哥有了点收敛,但他心里想的是:现在玲花可以说是店里的顶梁柱,裁、剪、扎、设计样样在行,这个时间段他不能没了玲花。于是他的目光转向另一名学徒李晓。李晓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很快他俩背着张嫂走到了一起。玲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想告诉张嫂,又怕得罪张哥。只好私下劝李晓别这样破坏张哥两口子的感情。李晓不以为然,甚至开始逼张哥跟张嫂摊牌离婚。事情真正到了实质点上,张哥却不干,他对李晓,只是男人猎奇心理下的临时的情感转移。他看出李晓只是个平庸无能、懒惰又强势的俗女人。他绝对不会离婚,但李晓不答应,她自己挑开这件事,让张嫂抱了孩子滚回去。平日大大咧咧的张嫂傻眼了,跟丈夫又哭又闹。一时间,这个生意兴隆的小店,被这是非风云笼罩着,天天吵架不断,李晓公开以主人的身份逼宫张嫂,但遭到张哥的打骂。店里,一会是张哥与李晓间的拳打脚踢;一会是张嫂与李晓间的骂来骂去;再一会,又衍变成张哥两口子间的战争。主顾来了也顾不上招徕生意,慢慢地,小店里没了主顾,生意一落千丈。一气之下,张嫂带了孩子回了老家,张哥又借酒浇愁,加上李晓天天上门哭闹,玲花呆不下去了,自己又没地去,苦恼不已。这时,有个老主顾,叫柳妈的,她告诉玲花给她找一份清闲的工作,让玲花别在这干,刚好张哥也要回老家去求妻子原谅,就这样,玲花跟着柳妈来到柳妈的家里。
这时候的玲花,完全融入这个城市中,这两年多来,她跟着张嫂学会了普通话,穿着打扮时尚,人又漂亮;不再是刚来时带着浓浓乡音的土气丫头。对于玲花,十九岁的年华,不打扮也是耀眼的年华。柳妈儿子是当地武警,当点小官。他们家里开了个KTV茶座。柳妈让玲花去茶座当服务员,玲花刚开始不知道服务内容,傍晚时分,等柳妈把她带进去,她才发现,这个茶座里面是暗红色的,里面有好多跟她一样大的女孩,个个打扮妖艳。她们几乎没有姓,全是娜娜、丽丽、静静之类的名字,其中有个叫洋洋的,听柳妈介绍完玲花后,对玲花主动示好。但别的女孩的眼神,虽然房里暗,敏感的玲花能读到敌意。

柳妈给玲花起名叫甜甜。柳妈就托洋洋指点玲花工作。洋洋告诉玲花,做这个工作,不能穿玲花这样的衣服,说着带玲花进一间很狭小的,里面只有一个长沙发的房间,墙上有暗格,洋洋打开暗格,里面全是衣服,洋洋取出一套纱衣,玲花一看,该露的露,不该露的也露,她不习惯穿这样的衣服,再三劝说也没用。无奈,洋洋找了件保守些的裙子,但领口很低,只要一低头,春光一览无余。
玲花陪着小心地问洋洋:“洋洋姐,我们到底服务什么呀,该怎么做?”洋洋神秘地一笑,道:“傻丫头,我们服务男人,想方设法让男人高兴为你花钱。这里女孩子多,竞争也激烈,待会见了客人你要动作麻利,要不然让别的姐妹抢了,你就没钱花了”。顿了顿,洋洋又道:“男人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别顾脸,顾脸你就赚不到钱。”玲花一听这话,明白了服务的内容,这两年,她没少听这些故事。她心里直打冷战,颤声问:“那公安局的不管吗?”“傻丫头,你没见柳妈儿子是干嘛的吗,他后面有人,那边公安出动,这边就得到消息锁门,市里这么多茶座,就这里最安全,人也最多,你见过的那个丽丽,别看她四十多的人了,一年咋的也赚三十万。”玲花刚刚想着进门看见的穿武警衣服的柳妈儿子,这会听见三十万,几乎吓瘫在地,在她看来,谁要是一年有个一万的收入,这在当时已经是最厉害的了。三十万,三十万是个什么概念,玲花长这么大没有想过。她掰指头算了半天,依旧一脸迷茫。洋洋还在那热心教经验:“陪男人睡一次最低一百,当然大方些的一千两千也给,全看你怎么哄了。他要是带你出去,要收二百……”玲花脑子里没有听见后面的,她被三十万这个数字吓傻了。洋洋见这个甜甜的呆样子,意识到是新手,犹豫再三,就告诉玲花今晚先观察一晚上,别做。玲花机械地点点头,估摸晚上七八点的光景,陆续有男的进入,女孩子们一拥而上,那些男的就像在牲口市场买牲口检查一样,抬起这个下巴瞅瞅,扳过那个脸蛋看看。洋洋带着“甜甜”坐在吧台玩扑克,一会算命一会游戏。被男人挑上的,嗲声嗲气地哥哥长妹妹短的进了那些小房间,没有挑上的,脸上淡然地款款来到吧台斜依着,脸上或是一种慵懒地妩媚、或是一种性感的妖艳。一个个在等下一个男人的出现,玲花尽量躲在人看不见的吧台角落,前面有洋洋挡着,她觑眼瞅着这些女孩子,发现她们彼此说话是用嗓音,牙齿紧闭,玲花一句也没有听懂,但她们彼此懂,问洋洋,洋洋笑着说:“时间长了你就会懂的。”
这时进来个老头,对那几个女孩、包括洋洋,都没有搭理,老头贼眼咕噜乱转,发现躲在后面的玲花,招手让玲花出来,玲花哆嗦着没有出去,就这档工夫,那个丽丽赶紧挽了老头的胳膊,嗲声嗲气地叫着达令往里拖,老头不愿意,洋洋瞪了一眼道:“这是新来的,今晚不做,你就别惦记。”老头无奈地走了,玲花赶紧让洋洋带自己换衣服,她要回去。洋洋诧异地看着“干嘛呀,做久了就习惯了。”玲花努力地摇摇头。洋洋有点惋惜,但想着以后少个竞争对手,心下释然,带玲花进去换了衣服。送玲花出了门。
出门了的玲花,孤零零的站在霓虹灯闪烁得大街,深深长了口气,她明白自己吃不了这碗饭。她宁可干活累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带一分钟。摸摸兜里,想着有张嫂给自己的七八十元零花钱,玲花去掏,发现多了两张100的大钞,想起出门时洋洋往自己兜里插了一下,她明白是洋洋帮的自己,感激得回头望望,远远地,那暗红色的灯,一闪一闪,跟鬼魅似的。站了一会,玲花毅然转身,找了家便宜些的旅社住了,明天,她要去重新找工作。


    关注 春风小苑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