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戈:重新命名(8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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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抓手

清晨醒来,我发现自己正抓着床头

在灯光下,我也会抓住一支笔

走出家门,登上公交车,我必须先抓住车门

然后是车里的把手

而抓住身边人是不可靠的

当然,如果朋友们一起上山游玩

我们也许会彼此帮忙

可我还是尽可能抓住凸出的悬崖

或从石头下长出来的树木,像抓住了大地的

耳朵,手臂,门环

其实,这一切都可以看作为

我一直在使劲抓住大地

抓住人世里那些根须,诗,弯曲的风

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事物

以及厚厚尘埃之下那孤零零的档案

奇怪了,我更愿意抓住流水

我怕我被地球甩出去,成为其他星球的陨石

写一写医院吧

好吧,就写一写雪天里高大建筑下的医院

写一写新、旧伤口,绷带和手术刀

写一写绝望与渴望的眼神,血压和血糖

大寒之日里的穷人会更穷

富有的人同样在死亡面前继续求生

窗外的雪早已把人间铺成了童话

请带熟人与陌生人来病房与走廊参观

带那些胜利的占有者,以及伟大的失败者

那些热爱者以及那些从不满足的人

他们会步入永恒,亦即虚无

我看到那个病人,被医生领进手术室

医生会从灰烬中找到他最后的炭,然后吹去浮尘

以使炭火燃烧得更旺

我看到那患者正回头看一眼亲人

看两眼窗外的大雪

和被雪埋住的愁苦与血污的世界

他扭过头去,体内除了病痛就是积蓄一生的孤独

哐当一声,他的身后关闭了铁门

仿佛他也关闭了众人热爱的人世

现在重新命名

我把那棵夏天的树叫白色的房屋

那棵冬天的树叫火,我把村外的一条河叫牛尾

现在,我要把你叫一场蓝雪,把他叫呼吸

把另外一个人叫咬牙,我把中午的太阳叫露水

把落日叫耳朵,我把耳朵叫坟,把婚姻叫脚手架

把牵牛花叫姑姑,把大蓟草叫月亮

把政府叫出家人,把活着叫桑木扁担

把死去看作是在十字路口问路,等待红灯、绿灯

我知道,所有的命名都没有意义

无论是命名之前,还是命名之后

草还是草,井水在地下汇聚着娃娃的哭声

落日仍然在每天擦过山顶,我把自己叫印刷品,我读天书

我把这首诗叫鸽子找狐狸,我找刮风的人

他打开最初的世界之窗,窗外住着我们的祖宗

他们赤身打猎,在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里没有操蛋的文明

回到岩村想找个人

要找谁?我看到前、后街的转角处

我四十年前的背影,一闪而过

死去多年的父母大人,他们的声音

还停在空中,像雨滴敲打着树叶和水面

鸟鸣再一次复活山间久远的清晨

曾经的细雨又从云朵上洒下

淋湿了小猫、小狗和我的短发

圆月悬挂在山顶,像一张菩萨的脸

注视我们娇小的身子

走在上学去的山路上,有些陌生与疏离

有人在麦收前敲响了晚钟,集合村民

我是个多余的人,翻检从前的花名册

那一个个名字从我眼前列队走过

走上一张模糊的底片,上边展开了辽阔的往昔

那是岩村的劳动与生活

仿佛我是一个迟钝的守墓人

在秋风的褶皱里,我想不起到底要找谁

我只是沿着过去的老院子,河岸,田野和墓地

找寻那些失去脸却又挂着笑容的失踪者

我有太多没到过的地方

我有太多没到过的地方

在新大陆,我有太多不认识的人

有更多没见过的石头,遥远的植物和昆虫

我有太多从不了解的野心,睡在体内

那么多活在此世的名字,我都来不及辨识

我感觉不到他们,就像密林中的花开

就像一个孤单的外星兄弟,坐在闪电上喝水

他提着一本赞美诗飞翔

可我听不懂他的话,也不认识他的上帝

但我想上帝应该只有一个:哈利路亚,以马内利

时间差

我比你小两岁,没人知道相差的那两年

我都到过哪里,这说明

有两年我们不在同一世界,是否能说

我曾死去了两年,然后我又复活

那两年,我留在了一段遗忘的梦里

而我比他大三岁,照此推断

我和他有过三年,不在同一人世

我可以认为,他曾抽空死去了三年

打个比方吧,三年后他又从树林,空气

或水里归来,他去了一个乌有镇与人约会

踢过一场足球,或者喝得太多,大醉了一场

现在,我们都在一起

沿着一条河,走在林间路

不再理会彼此的空白,有过的缺席

我们开始了一次永恒的旅行

活在仓促的人世与离开这个时空

除了永恒,大致不过如此

与我同时代的事物,我们要互相祝福

腊月十七清早

硕大的月亮挂在正西的天边

照着我上班的路

只有我在人世

它才照着我同时代的事物

现在我看到一个女人

牵着她的白狗

在月光与晨光下溜达

雪后的冷风正刮过大地

我记起了从前养过的

三只猫和一只狗,我的伙伴们

当我在即来的春天

祝福一只只蠕动的小虫时

我也在祝福一棵老树和我自己

我一定是跟1964年出生的

那些小鸟一起出生

当然它们已死去多年

而某个早晨凝聚的露水

还在山冈闪现着辰光

在新的空气里芳香波动

当我被天地的元气所充满

活在自己的气场

无所谓庆幸或不庆幸

与我同时代的事物同在一个地球

跟着阳光明暗

或同顶晴空让灵魂飞升

与我同时诞生的河流

在老去中与我保持着同步

为渺小、短暂、苦难而祝福

为不经意的诞生和不刻意的死亡祝福

我们同时被天上那轮明月照亮

在悬浮的宇宙里

都属于微小又不可或缺的一环

我们存在,还将继续存在

或曾经存在,如今却化为了月光

南三条市场

我谋生的地方紧挨着一个大市场

据说它是华北最大的小食品、小百货集散地

但我很少去那里走动

我知道,去与不去说明不了什么

这只是个人的习惯,而我恰好不喜欢溜达

今天穿过市场去邮局,寄走新诗集

这已是春节过后,祈福完毕,市场开张

卖货的、买货的,天南地北的口音

从人群里钻过去,终于找到大市场里的小邮局

我挂号寄书,按照要求,出示了身份证

春节前与同事曾来这里买过年货

干果、烟酒、服装和玩具,堆得到处都是

人们讨价还价,争吵,拥挤,如同草标人市

那时我就想,过不了几天,春节即到

空旷的市场没有一人,到处是盖着红印的封条

空荡荡的大厅排列着,一个连一个

空下来的市场仿佛一座鬼城

人一旦缺席,鬼就会成群出现

他们占据人的位子,有时也钻进谁的肉体

替代他的灵魂,指挥着头脑与四肢

立春过后远不是真正的春天

风的一把把小刀子,割着人脸

地上滚动着脏食品袋、烂苹果、撕碎的春联

一只野猫吃净角落的食物,懒懒地爬上空货柜

听着远处传来炸裂的鞭炮声

石家庄的年底更加灰暗,白昼短暂,树木黝黑

阳光像垂死者的呼吸,人们裹进棉花与兽皮

流浪者正归家,到处是节庆的喜悦

没人去想,旧日子消失之后,死亡又近了一步

我看到,人们在狂欢,死亡也在狂欢

现在,我来到路旁,快餐馆挤满了另一条街

饥饿的人在吞咽着食物

一个个蓬头垢面,身旁是一包包货物

他们昨夜坐着大巴车来自外省,今夜还要赶回去

明天他们的商店会挂出新货,心里美滋滋

南三条最多的课程是数学,数列严谨如秩序

小数点就是合法的陷阱,贪婪的快感契合人生

他们脑子的转速不比电脑差

从那里经过,会感觉利润弥漫如袅袅轻云

这些时代的英雄,他们的智慧启发着我

但我却越来越软弱畏惧,人潮之中

我看到卡夫卡、格里高尔和那只甲虫

夹杂在人流、车流、物流中,我无力支配自己

这里的天空、白昼与财富没有一样属于我

我疲惫着挣扎,哦,故乡遥远,母亲已安息

我不知道成千上万的人来自哪里

他们也会突然消失,仿佛空气

我习惯白昼嘈杂喧闹,诸多关系纠结

不适应人世突然的安静:看着空旷世界

我怀疑曾有过的人、物,都来自虚构

有没有人指一条路给我,告诉我是谁

谁能告诉我,我在哪里:当初为什么离开乡村

可如今那里土地已荒凉,河水枯干

再看不到从前的月亮,人也不再朴素真诚

这不是人的错,唉,我无语并让灵魂沉默

而在小小的邮局,我必须出示身份证

以证明我多种时态下的存在,活着的规矩

她们看到诗集封面上我的名字

就又抬头打量,我不知所措

仿佛被人窥到不该有的梦,在这无梦的时代

二月的最后一天,我写下这首诗,人间浮华

这既跟别人无关,也与春天无关

我知道,乌有之物与乌有之我正蜂拥此时

时间永恒不动,老去的是人群

我期盼春天引领万物,大地是个短暂的天堂



本文发表于2016年第5期《青春》文学杂志

韩文戈,男,1964年生,冀东丰润山地人,现居河北石家庄。1982年开始诗歌写作并发表第一首诗,先后出版诗集三种,得奖若干,习诗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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