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GN 23岁，我们能谈论得起什么。

NOTHING....

现在我23岁。

先聊聊23岁以前的故事。在我10岁的时候，我父母已经习惯于带我参加各种各样大人们的聚会。那时候我不把自己当做是整场活动中的一部分，我把自己看作一个观察者，像看玻璃瓶子里的蚂蚁筑巢一样，用审视的眼光去看那些“大人”。那时候我去看那些20岁出头的人，我觉得这真的是离我很遥远很遥远的——仿佛还要花上我半辈子的时间，才能进入那种似乎很酷的年龄段。哪儿酷我说不上来，但是那时候在我眼里，20出头的人，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

我16岁的时候，我感觉我可以是个大人了。我开始思考，我以后要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我要有理想才行！人怎么能没有理想！我每天每天的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尽力去感觉这个世界——在桌肚里永远藏着一本高考不会考到的书；只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才戴起眼镜，窥伺陌生人在如何过活。想过要做一个大文豪，潜心做学问还不赚钱的那种，戴着圆圆的眼镜儿，成天地泡在图书馆里，年轻的时候戴近视眼镜坐在那儿，年纪大了换成老花镜，还坐在那儿。

我17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一个朋友为了一个男孩子心碎，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是我见过她最最丧的一次。我跟朋友William说，也就她们脆弱不坚强，要是放在我身上，我可能顶多不高兴两天，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结果William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懂什么叫爱情，我说我知道，到17岁为止我也算看了不少书，我是没体验过，但是看过那么多有名的爱情故事，我相信那种轰轰烈烈（这个词现在看来真是俗不可耐）的爱情。

但是后来经历过一些事情，又遇到了一些人，绝大多数时候都在不停地，给我散布丧气的东西，直接导致我后来再也不去惦记什么理想啊什么爱情啊，又直接导致了——现在我23岁，我也变成了一个丧气的人。现在我们都23岁。

20出头的人，其实什么也没有。我之前说，小时候的我以为，20出头的人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但是其实，20出头的人，只不过是多了点机会，见识过了而已，绝大多数时候，是连“拥有”两个字也不配说的。

1.

十几岁的少年，扯着嗓子喊『我立志未来二十年要怎样怎样』，像迪士尼出品的动画片，励志但是没人当真；三十多的人说『家庭啊工作啊各方面压力都很大』，那种扑面而来的早衰的情绪让人忍不住附和；四五十岁的人说『我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听起来像严肃文学，可以拍成电视剧的那种；七八十岁的人每三句话里就有一句要用『在我的一生中』开头，你还没法不服气，因为人家还有一句『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在等着你。

相信我，二十几岁的人还敢大声说出以上任何一种话，都要让人笑话是装逼的。因为这社会对二十几岁的人容忍度最低。跟谁都说不上话啊，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要听，连发言权都没有。

你试一下在百度知道上搜索『23岁』。



什么都想不明白的样子。

2.

六月初的时候Liam在群里说，哎马上毕业了，咱们一块儿出去旅行吧，去哪儿都行。我们剩下四个人都说好啊好啊。

Liam接着说，什么时候啊？去哪儿？

沉默了一会儿。

阿慧说，我不懂啊，我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现在天天在实验室写程序赶ddl。

书宇说，啊我应该马上要去英国了，签证offer还没着落呢。

Jasmine说，我工作啦，刚入职哪能随便请假，何况现在不再好意思问父母要钱，我还得租房子呢，哪儿来的闲钱出去潇洒。

我也说，哈哈哈我也就附和着玩玩儿，我中旬就进外科实习了，搬家的时间都要挤。

Liam发了一个兔斯基死命晃另一只兔斯基的表情，醒醒啊同志们！再不一起出去玩，以后更没机会了！

我说，哈哈哈哈没法活在梦里了，你还年轻，我们都要走到生活里去了。

3.

其实也是说的好听一点，叫走到生活里去了。只不过23岁的我们，没有时间，没有钱，没有自由。

但这不代表我们不期盼这些。

但这不等于这个时代允许我们说出来。

这些欲望，只有我们自己能听见。我们心照不宣不去讨论这些。现在我们都23岁。我们应该走到生活里去了。

说真的，除了卖手机或者传销的，23岁以上的人不该谈论理想、情怀、青春这些词汇，那太迟，也太廉价了。社会允许年轻人放肆、大胆、偶尔不负责任以及极度理想主义。我觉得23岁的人，是没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年轻人了。我们应该走到生活里去了。

1.

不久之前，我认识了Franz，他在我心目中好厉害，学霸、有决心，某天他突然在微信里跟我说『现实很残酷，这真是让人垂头丧气啊。』

我当场不服气，什么鬼，好歹周围的人都觉得这家伙是人生赢家。然后他就又跟我说了一大堆很丧气的话，具体的我就不说了，反正大概意思也就是，生活真是很操蛋啊，现在要说什么理想啊之类的，就太冒傻气了。

我说，那不行，你看医学院里还有很多人是为了从小的梦想，在念专业书，在刷题目，在为悬壶济世做努力的。

结果他说，你说人到底为什么要动要思考的？我感觉以后，我就是一个麻木的人，在治疗另外一群麻木的人。我其实拼命念书，现在也只不过是想早点赚钱而已。

哦。我心想。

2.

长江中下游的夏天，经常时不时地落场大雨，跟闹脾气似的，有一次落雨，我从城这头奔到城那头去找阿慧聊天。

在小区门口的烤串儿店里躲雨，她跟我说，『唉，我想继续念书啊，为了接着读研我放弃了很多的，放弃了一个人，到离家更远的地方去念书。我也不懂我以后能干吗，能做什么样的工作，能遇到什么样的人，能在哪里安定下来，但是我想继续念书啊，想出国留学，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

阿慧是个很少女的少女，很软妹的软妹，虽然搞砸过不少事情，但是在大事情上，还没出过乱子。她还跟我说，『你跟我一样的，我们都是有理想的人。』

雷声隐隐的，我就没好意思说出口一句——我早就没有理想啦，其实你这也是没理想啦，只不过不知道还能干嘛，在为未知做做准备罢了，像漂在海上的少年派，在海上各种拼命，他不是在赶往目的地，只是在想着逃避不知何时会来的暴风雨。



3.

我大一的时候，在医学院认识了一个学长，他看过的书比我多了太多，他跟我说，我要准备跨专业考研了，我要去学哲学，学文学。

我说我跟你讲一个故事——我以前也喜欢写东西，我想做大文豪的，但是我高考前三天，我班主任，一个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人跟我说，姑娘，你千万别头脑一热，就去把自己的爱好当做以后谋生的家伙，别把自己的梦想当做讨饭的容器，那样可能有一天你要饿着肚子，把自己的爱好也给变成了怨恨。

我说，这个事情直接导致我现在正在努力试图把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尽量做好，把它变成一个别人看起来牢靠的饭碗。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觉得有点儿可惜，现在我已经不好意思谈理想了。

结果他跟我说，那是胆小鬼说的话。我宁愿失败也不想觉得可惜。

渐渐地关于他的消息越来越少。去年我听说，他真的考上了北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再之后的故事，我就没听过了。

倒是某天回高中去看老师，我班主任跟我说，原来我们班的一个男孩子问她，老师，我考研想考古汉语专业啊，你觉得怎么样？她说，我告诉他，有梦想是一回事，这专业不好就业啊，你得为生计考虑啊，你看我也不过在一个高中里教教文言文。现在我们都23岁。

猛然间，所有的爸妈从『小孩子不要早恋』直接转向了『你也老大不小了』的态度。措手不及啊。你要问老一辈谁还相信爱情，他们都说，婚姻就是两个人过过日子，你还以为有多少人是在靠爱情维系啊？

结果你去问他们，我要找个什么样的？立马又得到『首先得爱你、你也爱才行』这种答案。

1.

前些日子我一个朋友领证了。

初一的时候我还屁都不懂，他俩就在食堂里公然相互喂饭。那时候老师怎么骂这俩人还是腻歪得很的样子，老师气急，跟所有人说，现在早恋有什么用？不照样要分手？

结果这俩人在我认识他们的第十一年，他们在一起的第十一年，领证了。牛！

今年，她还在念书。他刚刚毕业，回到家乡找了个卖手机的工作，天天在市中心的商圈里，看着车来车往的，虽然跟女朋友顺风顺水的过了这么多年，依旧一点归属感也没有。

也挺搞笑的，那男孩子发了个俩人的结婚证照片，配字——你知道在影楼拍这照片花了老子多少钱？？？





2.

其实写到这一部分，我是有点写不下去。关于爱情的故事，我真的听过太多了，连我自己做主人公的故事我也能说出一些来。

14年圣诞节，William从宿舍搬出去，一个人在外面租了房子，邀请我去玩儿。大约二三十年的破旧小区，在南京的旧城区依旧很值钱，30几平米的房子大概很多年没有翻新过，墙面黄黄的，钨丝灯泡裸露着挂在房子中央，没精打采的，照得我和William在冬天的夜晚里更加蜡黄蜡黄的。

这种惨淡的景象，我冷得发抖，我咬着牙说，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吹牛，说哎你看别人，居然分手了也要哭，也太不坚强了。

我说，现在我23岁啊，过了这么几年，我觉得当初自己简直是大傻逼，居然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我觉得自己现在也是大傻逼，要是现在依旧能够不知道天高地厚该多好。

William说，你倒是进步了一点儿。

3.

有一天我问26岁的Jasper，你说作为三年前就已经度过23岁的大龄单身优秀男青年，你还相不相信爱情了。

Jasper兴高采烈地回答，我信！因为我最近发现我没法轻易地随便喜欢上谁。

然后他开始解释，最近有个姑娘追我啊，挺可爱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还是个美妆小博主。按理来说我应该喜欢她，但是我就是不。前一段时间有个比她哪儿哪儿都不如的姑娘，把我给迷得要死，所以你说吧，我觉得爱情还是有的，不然的话，只不过是挑选一个好一点的人，像挑一部性能最好的上网本，来缓解一下自己的无聊而已。

但是他最后又说，那个把我迷得不行的姑娘，也一点儿都不喜欢我，我也没时间一直去花精力在她身上啊，我要写paper要做实验，我要忙一些用世俗眼光评判起来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假装一个很酷的人，不再去打扰她了。

一眼看上的鞋子大多数时候都不卖你的码，要遇到喜欢的人了，23岁的人要去考虑合适不合适；在房屋中介公司挑预算内的房子就买不到喜欢的，23岁的人仿佛摁着计算器在寻找所谓门当户对，一般都是没什么好结果。

4.

Fran跟我说，我不相信爱情或者婚姻。

他说，我有两个故事，对别人来说大约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影响很深的故事。第一个，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架、争吵，离了婚还是照样每天在家搞出各种可怕的动静来，我想让他们好，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是没用。第二个，我喜欢过一个人，在一起没多久，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她原本眼里的爱意，突然全都没有了，像个陌生人，就这样重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他说，23岁的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一无所有的我没法回应别人的好；但23岁的所有人都很现实，一无所有的别人也不想找另一个一无所有。

从此他拒绝任何人的好意。戴上耳机，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接别人的话，也不接别人递过来的一杯水。

Fran变成了胆小鬼。他习惯鄙夷或者嘲笑那些看上去不值得和愚蠢的爱情，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没有投入到任何一种爱里面去，但是我很酷，我很安全。



我真的全部都是在讲一些很丧的事。大概也有人要批评我无病呻吟，我姑且说自己是毒鸡汤。总之吧，不管无病呻吟也好，有病呻吟也罢，我就是跟你们诚实传达一下我的感受。

我想大概谁也不愿意做一个很丧的人。好在我们才23岁——原谅我用了“才”这个字——23岁的珍贵在于无论是欣喜还是黯然，这些感受都是初次与庞大世界的某个侧面交互才能获得的。

等再老一点以后，这些经历中的心情炼出来，就不再珍贵啦，只是生活中必经的部分。

经验取代了发现，程序替换了惊喜，美好的东西宿命般消逝： 革命者穿上西装走上庙堂，被新的革命者扔皮鞋； 花前月下的情侣成为家长，为学区房与新车而奋斗；

电光石火的激情如划过天边的流星，归于厨房与漫长岁月的怀抱。

也没什么不行的。



我手边时常放着马良的坦白书，序言里说——我的身体里住过我一生至今每个冬天的雪，住过大海，住过这世间所有流浪的爱人。

我想把标题做为结尾送给你们——

献给勇于直面幻灭的理想主义者，献给所有怀才不遇的发胖了的家禽，献给那些曾经幻想过翱翔万里的心，献给渐行渐远的梦想，献给走散后又重逢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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