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博格达

 

百无聊赖,我选择去博格达度国庆...



百无聊赖,我选择去博格达度国庆。

这句话里,选择这个词其实是不恰当的,贴切一点的词应该是被迫。这两个词背后的差别,反应了我的生活状态,也反应了我的生命质量。为什么说我不该用选择,而该用被迫这个词呢?因为我不是按一种自发的、自然的方式在做这件事。面对国庆长假,我只要不挂掉,我就一定要度过这几天时间。我可以躺在床上昏睡几天,可以去跑步,可以骑车,还可以做很多别的事情。同去博格达一样,所有这些事情都有一个相同的属性,就是可做可不做,做不做是没有太大所谓的。如果我要死了,我并不会因为没做其中的某一件而悔恨。而自发的情形应该是,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就是非做不可。比如到了一定的时期,人就会发春。没有办法,人就是这样构造的。所以,像我这一类人的真正困境就是,活着,却又不能自然的活着。我日复一日的情形,大概都可以归结于此。

9月27日晚,我搭上开往乌鲁木齐的火车。下铺是一对快80的老夫妇。一直以来,我对老人是有一点好感的。我觉得,经过了这么多的时间,人就可以恬淡的和这个世界相处了。但实际情况并不总是这样。时间在有些人身上平复了情绪,但在另一些人身上,却积累了很多坏的东西。比如这位老太太,特别爱表现自己显得年轻,喜欢问别人年纪,说别人老相;喜欢聊她的房子,房子有多大;还喜欢说他们老两口和子女之间,分得有多清,有多像陌生人。我是有点搞不懂,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这么爱装,还这么硬邦邦的活着。是经过了怎样的80年,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昏睡两夜,29日上午11点多到达乌市。马上找车去达坂城,下午14点到达坂城。15点30分到达阿克苏河谷进山口。马不停蹄,立刻顺着河谷进山。夕阳西下,河谷里前后无人,连牛羊都没有,牧民已经转场?过了河谷里第一个转弯,开始出现积雪,越来越厚。在雪地上发现了新鲜的脚印,通过观察,推测是一只三人左右的小分队,他们今夜多半在阿克苏冰川下扎营。天色将晚,我跟着脚印继续行进。19点30分,太阳马上就要下山。此时我离阿克苏冰川还有一段距离,不能再走了,马上就地扎营。扎营完毕,天已黑,打着头灯去取水。煮面,吃了。在雪地里睡去,一夜无话。



30日,8点才醒,阳光还没照进山沟,有点冷,看样子是个好天气。煮东西,吃了。拔营出发已经9点多。10点30到阿克苏冰川脚下。远远的,冰川像一条白色的大舌头从山谷里吐出来。我仔细观察冰川,没发现昨天在雪地上留下脚印的队伍,推测他们很早就拔营出发了。于是继续顺着山谷右侧行进,避开谷地中的冰河。很快我听到了说话声,于是停下来观察冰川,仍没发现人。继续行进,又听到了说话声。我呼喊了两声,马上得到了回应,终于在山谷左侧一块平地上发现了人影,他们刚拔营出发。很快我们就在冰川下汇合到一起。是个三人小分队,蛤蟆,破,夏雨。上冰川,路很难走,左侧的山峰吐出许多冰舌。14点多到老虎口下。蛤蟆和我探阿克苏达坂失败。返回老虎口,已经16点多。稍事休整,过老虎口。19点30,暮色中扎营转山达坂营地。良夜,吃鸡喝汤,星光灿烂。

1日,过转山达坂,路不远,16点到了简单达坂前。扎营取水,埋锅造饭。饭后收集牛粪,点了一个火。烤火,人生和理想,没聊太多。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可能就越来越少在初次见面时去冒这个险,因为经验告诉他,谈拢的可能性太小。是夜,牛粪燃烧的特殊香气笼罩着营地久久不散。后来终于下起了雪,才把牛粪彻底浇灭。



2日早晨,小雪,很快停了。10点出发,乱石路缓慢行进。过了乱石区,上到冰雪路段,好走不少。是在哪个位置,大家停下来上冰爪的呢?啊,想起来了。是在一块大石头边上。我们在那里停下来,喝点水,吃东西。我没带冰爪,夏雨借了一只给我,自己剩一只。小小的一个姑娘,跑过100的越野。那天下午,阳光不那么强了。过达坂的时候,起风了,下起雪来,我们正走在最陡峭的那段路上。地上雪不多,被风吹走了,露出了滑溜溜的冰层。冰面上的细雪,被风吹走,跟着又有新雪吹来,像前仆后继的海浪。因为只有一只冰爪,我避开裸露的冰面,把鞋子踢进雪里,踩稳,上升。夏雨走在我后面,如果她滑下去,我就没法交代了。后来夏雨超过我,走到了前面。眼看快到达坂顶,她真的滑下来了。她一定是累了。冰面上,她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我吓着了,赶紧站到她下方,想要把她挡住。所幸的是,在我上方的地面上,有一些雪,这些雪使她停了下来。她那么倔,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些往事,把她雕刻成了这样。



那天下午,2016年10月2号,15点,或者16点,风正紧,雪花乱飞,我蹲在简单达坂下的冰雪坡上,脚底下卯紧了,手上紧紧握着登山杖,把杖插到地里,要把滑下来的夏雨挡住。地上的雪把她停下来,停在我前面1米的地方,她狼狈地躺在那里。我松了一口气。在那短短的几秒钟,她有没有害怕?还是感到刺激?还是没来得及想任何事情?或是想了别的什么?破在达坂顶上,俯瞰了整个过程。蛤蟆还在后面,他有没有看到?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有没有发生?等夏雨站起来,硬要自己独自处理手上擦破的伤口时,刚刚那几秒钟的事情,像冰面上的细雪,已经被风吹走了,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站在那里,她包扎了一下,然后我们继续上升,到了达坂顶。现在是2016年10月16日,15点55分,14天前的这个时候,在简单达坂上,有一件事情发生,现在我把它记下来,这样,这件事情就会像真正发生过一样地发生了,像一块石头一样有了形状。

越过简单达坂,滑雪而下。雪断断续续下着,能见度很低,我们慢慢行进。后来雪越来越大,我们都知道今天不太可能抵达登山大本营了。于是我们向北面的山沟缓缓下降,最终在沟里一个略微平缓的雪坡扎营。大家各自在帐中融雪煮东西吃了。当晚,下了一夜的雪。



3日早晨,雪很大。等到11点左右,天色渐亮,我们决定冒雪拔营。鞋子冻得梆硬,费很大力才穿上。帐杆也冻住了,用嘴含住帐杆关节解冻,将帐杆收好。装包,出发,视野很差,雪很深,行进缓慢。踩到水沟,鞋子灌水。下午,天气渐渐好转,太阳出来了,淌雪也畅快。抵达登山大本营扎营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阳光洒在我们身上,不那么冷了;洒在雪丘柔和的曲线上,变化出不同的色彩;洒在冰湖上,金光闪闪。化雪煮东西,吃了。是夜,又下起了大雪。



4日的情况,和3日一样,只是雪更大了。等到十点多,决定冒雪出发。这样的天气,拔营不易。视野很差,雪很深,行进很艰难。过冰湖,下达坂,艰难的路程告一段落。我松了一口气,他们三个是不是也一样?最后这两天,每个人应该都有担心,如果天气持续恶化,我们会不会困在这里?考虑到目前的天气,我们决定舍弃黑沟,当天直接出山。下午太阳出来了,雪少了,路也渐渐露了出来。夕阳西下之时,在最后一个山头上拨通了达坂城司机的电话。之后一路下降。夜幕很快笼罩了天地。我们走在山沟里的土公路上。月亮升起来了。星星出来了。天越来越黑。终于和车子碰上了头,天已黑透。



我们是几点钟回到达坂城的?10点?坐在一个暖和的房子里,因为疲惫,因为突然进到一个这么暖和的地方,人有点恍惚。先是椒麻鸡端上来了,嗯,生洋葱真带劲。然后面条也加进来了,夹一块塞到嘴里。再喝一杯乌苏下去。羊肉串好了,真香啊,流着热油。饺子端上来了,滚烫滚烫的。那天晚上,夜色中的达坂城,路边一个温暖小店,一边吃烤串,一边喝乌苏的感觉,如果我不把它记下来,它是不是就不存在?就像一件被所有参与者都忘掉了的往事。如果我现在回到达坂城,我肯定找不到这家小店。达坂城这么小,但是这间暖和的房子,在14天之后,我忘记了关于它位置的所有线索。我只记得一些房子内部的情况。当时我们坐在进门左手边那个角落,我坐在左边最角落里,我的背后是一扇窗户,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烤串的摊子,还有一些路灯光。蛤蟆在我右手边,破在我对面,夏雨在我对角线。是什么样的桌子?又是什么样的凳子?嗯?摆了几张桌子呢?是6张吗?这些事情,和山上的一块石头可不一样,是很容易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如果不是这最后一点记忆,这间暖和的房子,就会成为一件被遗忘的往事。现在,凭着这一点点关于它内部的记忆,这间房子得以悬浮在了小小的,如水夜色中的达坂城上,摇摇晃晃,感觉随时都会被风吹走,或者被一场雪覆盖。

其它的事情,暂时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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