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初Vol.15」有匪公子(下)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公子

文 / 雪魇


癸丑年初,家家户户都在迎接新年。天寒得早,已然下了第一场雪,绣女们也全是放了工各自歇息。

江南蜷缩在自家小院的一角,静静地看着雪花飘落,一片白寂……

门突然被敲响,在这静谧的小院中显得格外突兀。

江南走上前去打开家门,看见十几个身着喜庆红衣的富贵人在门边站着,一个老婆婆正满脸带笑地看着自己,还不时点头。队伍的最后,是苏景宸。

江南险些惊叫出声。苏景宸,在这大年初一来绣庄,身着红衣。想必……要有喜事了么?倒是也难怪,这般风度翩翩的才子,也是注定……

虽是吃惊却也不失外表风度,依旧是勾起那抹淡然的微笑,行礼曰:“诸位大人新年好,小女母亲是这绣庄之主。今日绣庄不营业,如果诸位大人有什么需要可以先订好样式,待得绣女开工,再为大人赶做。”

那婆婆捻着手帕,满脸笑意的说:“姑娘,快带着我们去见你父母,有大喜事!”

江南拂身,走在前方带路。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大生意么?这桩生意,我倒是宁愿不做。

不,不对,为什么我会冒出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江南蹙了蹙眉头,不再多想。

迎进主厅,侧身,看茶,退下。无视那老婆婆火辣辣的目光与苏景宸的凝视。只记那天父母合不拢嘴。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苏州城内喜气洋洋,红丝绸遍地,锣鼓喧天。翩翩公子郎一身喜袍,驾骏马于迎亲队伍前,不时对那精致的红轿子回眸。四周人潮涌动,百姓纷纷指指点点,“这江家绣庄的姑娘也是幸运!”“是啊,可惜了我那闺女没这好福气,嫁此等如意郎君。”……

迎轿、赞礼、三跪,九叩首,六升拜、送入洞房……

月落梢头,只听风的赞歌与少男少女的情投意合。

翌日晨,正当苏景宸携着娇柔的江南准备回门之时,宫中口谕却是传来,要求尚书统计名册,再次征兵。苏景宸若有所思地顿住了,江南笑了笑,温和地握住了苏景宸的手。苏景宸回神,微笑着向妻颔首。

炳烛灯下,烛光摇曳着江南的笑靥:“夫君可是想参军?”

“对,南儿你知道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谈及这个话题,苏景宸一脸正色,“但,爹娘已年迈,正是应当受孝敬的时候啊。而你,也刚嫁与我。为子,我不当走;为夫,我亦不当;但为人!我当为国效力啊!我……”

“夫君,你真的想好了么?想好了为国捐躯,坚定不移么?想好了受苦受累,不畏艰难么?江南不是什么大义之人,只要是夫君想做的,江南都支持。江南在家中,定会好好照顾爹娘,担好家计。只怕,只怕若是从军,会苦了夫君啊。夫君从小自世家长大,怕是吃不得苦头……”

“南儿,我愿意。保家卫国是我从小就想做的,我不怕吃苦,也不怕死于敌手。与其懦弱地用百姓的鲜血庇护自己的锦衣玉食,我更愿意上阵杀敌!我想好了!只是…哎…想必也就你支持了。”

江南凝眸微叹,缓缓摇头:“夫君有宏大的志向是江南的幸运,此等大事不该因小家小情而耽搁。夫君,只要你想做的,南儿都帮你。”

一月之后,新征军队已是戎装待发。当皇上看到苏景宸也于此列之时,对户部尚书大有赞扬,赏赐丰厚,却未端倪到尚书惊讶恼怒的神色。

夏至,虫鸣蝶舞,清雅的一曲《卫风》从幽深的小径传出。只见一如水般女子眸中含笑,腹部微隆,素手轻扬。夫君,你已离家四月有余,你还好么,怎么样了?知道么,公公婆婆不生我们气了,只求你平平安安。还有,你快要当父亲了……

突然间心绞痛,咳嗽不已,一根弦应声而断,仆人慌忙跑来。

“夫人,您没事吧。已是咳了一个来月,这可怎么是好。奴婢去请郎中来看看。”

江南抬手,拭了白得带着病色的素颜上的几滴晶莹的水滴:“不必,有些心闷罢了。夫君那儿还是没有消息么?”

“是的,夫人,已经快两个多月没消息传来了,真是令人心急。夫人不要过于担心,边关紧于战事,没消息传来倒也是好消息。”

江南蹙眉,泪滴竟又是不自觉地流下……

五日后,驿站传来消息,边关大败,新一批兵士全部被匈奴砍头。苏州城好似被泪水淹没,逝者家眷们的忧伤与无奈无时不刺痛着为官者的心,而户部尚书家中,更是哀声一片。白绸已替换了五月前的红妆,江南的肚子已经突出,一张俏脸却满是泪痕。尚书双手直颤,甩袖坐于太师椅上。尚书夫人捂脸默默抽泣着,显然是一副身体虚弱,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样子。

“江南,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逆子要当兵!是不是你帮他准备的物资!”

“是,媳妇知道,媳妇准备的。”

“那,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反倒帮他!”

“公公,好男儿志在四方,夫君有远大志向是好事,他也想清楚了。江南很高兴有如此勇敢负责的夫君,怎会阻拦呢?”

“你!你——逆子,逆子啊!”

夫君,真的是我错了么?南儿好像有些后悔了。当初若是阻止你,你现今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还儒雅如初,是不是还在与我恩爱,是不是,是不是能看到你孩子的出生……

辗转三月,江南的肚子一日日大了,人却日益消瘦。夜不能寐,日有所思,每每想到心心念念的夫君竟是已经与自己天人两隔,心中便又是一阵抽痛。

“哇……”次年初,江南与苏景宸的儿子,终于出生了,也总算是给这个沉闷不少时日的家带来一丝欢笑。不像别家的夫人做月子一般,江南反倒是愈发虚弱,饭菜也是照常吃着,却病怏怏的好似随时会倒。

这一年,前方也带回了苏景宸的遗物。那是一块玉佩,当年江南没有收下的那块玉佩。

又一年秋,江南的生辰到了。将孩子丢给奶娘,江南带着古琴来到了她与他曾多次合鸣的地方。

依然是那一曲卫风,依然是那一泓秋水,却再也没有那一席白衣在身后拍掌叫好与读懂琴音。

江南自弹自唱,情至极点不免潸然泪下。夫君,你还活着么。一年多过去了,我是多么想再次见到你啊。夫君,我一直不肯承认你已经去了,南儿好累,南儿好像从早到晚都在公公婆婆的谴责的目光中度过。夫君,我想你,想你那琴音,那对我的温柔。夫君,南儿思量了一年,孩子也已经断奶了,南儿随你去可好……

冰冷的秋水略显刺骨,江南却攥紧玉佩,毫不介意的缓步踏下湖面。她张开双臂拥抱着,拥抱着,好似在拥抱着什么心爱之物。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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