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风华​  荆淑敏 散文《小院的墙豁子》

 

生产队开会的大钟敲得很急,几十号人很快聚集而来,一长条凳子上站着许芹,许芹的脖子上挂着两只破鞋,一个红卫兵狠狠地对向徐芹抽一个嘴巴,许芹的嘴角挂了血丝,许芹腰是弯的,头是低的,是认罪的表现,两腿却站的很直。又一女红卫兵嘴巴扇了过来,...





穆棱河作家在线

公众号ID:jxzxhyn

投稿信箱:jxzxhyn@163.com

面向全国征稿







【编者按】

对于这篇文章,颇有些争议。因为很多人认为是小说。因为文章中有很多故事情节,甚至有可以定义为小说语言的文字。只不过作者一直坚持是散文。对于这篇文章的定性,我在散文和小说之间也曾迷离过。但我又总有种感觉,我曾经见过这种写法。直到我想到了一个人:汪祺曾。我今天才敢把篇文章发布出来。

汪祺曾的文字颇有些另类,那就是又像散文又像小说。他的文字,若是完全定义到散文,又总是对小说有些亏欠;若完全归类到小说,又不免愧对了散文。荆淑敏这篇文章即是如此。这篇文章将特定的故事情节、人物态纳入到一种深厚的抒情、感怀的状态下叙述。故事的衔接有些散乱甚至结尾就有些散。

总结一下吧,汪祺曾的作品,荆淑敏的作品都是这样的一种写作:用高超的文字组合实现了文学的艺术性,以饱满的感情真正地自由地抒情地书写人性。



小院的墙豁子

黑龙江大庆  文/

荆淑敏


记忆里的乡村小院在雨后夕阳斜照下最美,山村被青翠笼罩着,青纱帐一望无际,那高粱,那玉米,那谷子,刚刚被伏雨洗个透澡,水灵灵被柔柔的清风抚摸着,盈月像一盏大大宫灯,不知道谁把它挂了出来,挂在离地面很近的东方,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的那一刻,把个农家小院的人、物、景通统收了进去。土坯土墙土院,房檐的雨水顺着打绺的茅草往下流淌,大白鹅伸长的脖子在泥坑里拧着劲地搅合着混水,牵牛花爬出了墙外,叮当的酱耙声是这个村的一道美美的旋律。有一行泥泞的脚印深深浅浅延伸到大门外……  老母猪甩着两排奶子领着一群猪崽从猪圈里出来直奔猪食槽子,“喽喽喽,喽喽喽”许芹一边喝喽着猪,一边撒着米糠。

月亮在徐徐地升起,小院渐渐入静。

小院在小村的东头,房前的菜园正是旺季,黄瓜,豆角,茄子,嫩绿的,紫不溜丢的,花儿浪浪地开着。小院与西院有土墙相隔,土墙有豁口。吃罢晚饭的许芹,趿拉着一双布鞋,嘴角叼着一支刚刚捻好的旱烟,两个胳膊搭在墙豁上,心里在等西院的门开人来。或走出老嘎瘩媳妇,或走出老嘎瘩的母亲,其实,许芹最希望走出来的还是老嘎瘩的哥哥大个子。

若是老嘎瘩媳妇走出来,两人唠的磕一定是东家长西家短,大馇粥二遍火,还有酱缸的芹菜包。

今天是老嘎瘩的母亲走出来了,徐芹亲亲的喊一声二娘,二娘的眼光很特别,自顾自盼地数着自己将要上架的鸡鸭,嘴里回应着,“你吃了?”许芹慌张地回答“吃了,吃了”。

许芹望着一点点升起的月亮,月亮黄了,月亮升高了。许芹的心理有点堵得慌。

许芹对“吃了”两个字特别的敏感。眼下正是母鸡下蛋的季节,家家户户把下蛋母鸡看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它溜达出院外,因为偷吃小鸡的除了黄鼠狼还有人.

老嘎瘩的母亲刚才的话就一语双关,许芹也听得出来,却又没有更好的语言去回击,人家是问你吃饭没有。

老嘎瘩家正在下蛋的母鸡是昨天下半晌丢了,老嘎瘩的母亲找了小半天,最后冲着大街骂了起来,骂得挺绝挺狠的,连祖宗八代吃饭咽死的话都溜达出来了。好多人出来看热闹,许芹也出来了,“二娘,你再找找。”忽然,老嘎达媳妇在茄子地里喊了一声“妈,你过来。”老嘎瘩的母亲走过去了,婆媳俩在茄子地里扒出了一堆鸡毛,恨不得扯一把月光作证,谁这么缺德,杀了人家的母鸡,鸡毛还埋在人家的菜地里,“缺了八辈子大德了”老嘎瘩母亲狠狠跺了两下脚。

月亮洒下的银光,一片一片的,把小院各个角落都洗刷很干净。

老嘎瘩的母亲回屋了。

许芹依旧趴在墙头的豁口,西院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月亮下有许芹熟悉的身影移动过来,借着月光可以看清这人高高大大,深深的眼窝宽宽的额头。用不着问候,用不着回应,那个墙头豁口就像一个接头地点,暗号是高大身影的低低的一声咳咳,也许这是给许芹一个知会,“是我”。“是我”就是老嘎瘩的大哥。人送外号“大个子”

大个子脾气暴躁,为人也多几分豪气,几年前离了婚,和母亲还有弟弟一家生活在一起,母亲领着老嘎瘩的孩子和大个子的女儿住南炕,老大自己住北炕,老嘎达夫妇住东屋。

三间土坯房,三代人,日子算不上富裕,因为挣工分的年代,老嘎瘩是公办教师,每个月有几十元的工资入袋,老大的工分领着生产队的口粮,小日子也算红火。

小院在朗月当空的时候,大个子望着孩子们欢欢喜喜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心理有寂寞和空旷的感觉。没事的时候,常常在院子里逗趣孩子,给孩子起个外号,讲个历史故事,讲家族的起源,有声有色的,东院的许芹经常趴在墙头的豁口听得出神。

大个子又故意咳嗽一声。

许芹的胳膊从墙豁口伸了出去,双手接过大个子递过来的一包东西。没有谢谢,也没有推辞,理所当然地接过,许芹笨笨的身子移回自己的家门。

孩子睡了,瘫痪的丈夫也睡了,丈夫是三年前的车祸导致的瘫痪。许芹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养了一口母猪,喂了五只鸡,儿子十岁,许芹在生产队挣工分,一年下来有红字,她省吃俭用着,生产队长有“同情”之心,半夜里跳过这个豁口的墙,去敲她家门,许芹拿起烧火棍把队长“支”了出来。

以后的日子很可怜,队长经常找许芹的麻烦,在一个风轻月朗的晚上,又有人跳过这个豁口的墙来敲门,是西院的大个子,大个子端了一大二碗白面,许芹接过了面,说声“谢谢你,大个子”大个子没有说话,翻身越过墙豁口,回西院了。

今天的包裹许芹打开了:一包红糖,十个鸡蛋,五元钱。许芹有点激动,摸摸微微隆起的肚皮,吹了油灯躺下了。

许芹没睡,她没有困意,却十分纠结,她想去和老嘎瘩媳妇与她婆婆去解释,这次的母鸡真的不是她偷的,是大个子偷的,大个子说给她补养一下身子,就在壕沟里抓了一只溜达鸡,没想到抓的是自己家的。许芹用热水秃噜完小鸡,从墙豁口把鸡毛递给了大个子,大个子把鸡毛埋在茄子地。

许芹一直在懊悔这件事,以前自己确实偷过老嘎瘩家的母鸡,因为墙有豁口,西院的母亲经常飞过来,那是给丈夫病后补身体。徐芹正在秃噜鸡毛的时候,老嘎瘩媳妇找上门来了,许芹跪下了,哭了,许芹答应自己孵化的鸡崽出来后给老嘎瘩的媳妇十只,并且求老嘎瘩媳妇不要说出去此事。老嘎瘩媳妇反复算了一笔帐,一只母鸡,换十个鸡崽还算不亏。许芹这次自己真的没偷母鸡,可是,自己无法解释。尤其老嘎瘩的母亲的骂得血淋淋的,许芹摸摸自己隆起的肚皮内心忽然强大的起来,哼!绝根。

月儿,悠悠荡荡挂在天空,很自在也很悠闲,月光盈盈洒在长满故事的小院里,这两家小院相隔的一座土墙,经风雨的侵蚀,墙体凸凹不平,有稑生的稗草,灰菜,马齿菜,墙不是很高,墙头上有枯枝插的篱笆,防止鸡飞过去。土墙被人为切了一个豁口,这个豁口刚好能装下徐芹的上半身,两只胳膊搭在豁口上,肚子里的生命踢着墙。于是,便有了一包红糖,几个鸡蛋,和几元钱的传递。

墙头的豁口是乡下人祖祖辈辈的用心垒起来的一条捷径上的驿站,有邻居间互通有无,你家饺子,我家的豆包,一声吆喝,吱呀的开门声,演绎着传统纯朴的民风和乡俗;农闲冬季的晚上人们看个小牌,打打麻将,都是从墙头的豁口跳过去的;豁口在那个时代,计划生育的人从大门口进来,把育龄妇女堵在炕上,女人们借口去上厕所,人就从墙头豁口翻身逃跑;还有如同许芹和大个子一样的人,不走大门,躲开人们的视线,就在这个豁口,在清幽的月光下,诉说着难以定义的情感,这个豁口,又让人联想到决堤的坝口,滚滚的洪流,冲破着阻碍向前奔去。

豁口,这宇宙万物生命,哪一个不是在痛苦的挣扎后,撕出一个豁口,从豁口里挣扎着走向生命的伊始?撕破蓓蕾的花朵,拱破蛋壳的卵生,鲜血殷红的产道……

许徐芹生下了一个男婴,老嘎瘩媳妇去下奶,拿了二十个鸡蛋,一盆面。许芹非常感动,她一下想起大个子偷鸡的事情,刚想全盘托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忽然,他把婴儿的小手和脚丫亮了出来,毫不掩饰地说,“她婶,你看,这孩子大手大脚的,和大个子一模一样。”

老嘎瘩媳妇既不高兴也不严肃,小心翼翼摸了孩子的手脚,完后把孩子包好:“她娘,不要乱说。”

生产队开会的大钟敲得很急,几十号人很快聚集而来,一长条凳子上站着许芹,许芹的脖子上挂着两只破鞋,一个红卫兵狠狠地对向徐芹抽一个嘴巴,许芹的嘴角挂了血丝,许芹腰是弯的,头是低的,是认罪的表现,两腿却站的很直。又一女红卫兵嘴巴扇了过来,徐芹没有躲闪,血从徐芹的嘴角上流了下来。

许芹是富农的成分。

这一夜,小院的月亮被天狗吃了,月全食了。

小院出奇的静,喧闹的鸡鸭鹅狗也消停的出奇,或许他们也知道小院出事了,出大事了。空气窒息着人们,雨要来了。

小院的豁口有黑影越过,徐芹抱着刚满月的婴儿,大个子背着许芹的丈夫,一辆马车在被乌云遮去光辉的夜晚启程了,去火车站?再去遥远无人知道的角落?

大个子你也走吗?



荆淑敏,女,汉族,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生人,大学文化,会计师职称。黑龙江省作协会员,中国石油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学会会员,大庆诗词学会杏坛诗社社长。现任河北《燕赵文学》副主编

作品多见于《北方文学》,《黑龙江日报》副刊,《齐鲁晚报》《燕赵文学》《岁月》《散文百家》《诗林》《诗刊》等多家省部级文学刊物。

《父亲如是说》获2015中国散文排行榜第七名







    关注 穆棱河作家在线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