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学课(三):眼睛不只是心灵的窗户

 

我失去了一只臂膀,就睁开一只眼睛。——顾城...



案头的《顾城精选集》中有首题为《杨树》的诗歌,据说是写于顾城八岁时。某天饭后,家人带他出门散步,他发现路旁高高的杨树,在被砍去枝丫后留下了疤痕。于是,他写下了《杨树》一诗。这首诗一如他的代表作《一代人》,也是首短诗,只是《一代人》的价值在其思想性,而《杨树》的价值在其哲理性。诗歌内容如下:

我失去了一只臂膀,就睁开一只眼睛。



这首诗短到似乎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诗人以丰富的联想,把“臂膀”和杨树失去的枝丫联系起来。运用第一人称“我”将读者代入,如果不再回头看一眼标题,都信以为真是诗人在讲自己的不幸遭遇与顽强的表现了。只是,“眼睛”这个意象的使用,虽然极为形象,但还是有点出人意料。杨树长出“眼睛”,完全有悖于一般人的生活经验。可顾城的慧心使其“睁开了一只眼睛”,并且也让读者在不自觉中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去看他笔下那充满生机与灵性的自然界。

不知多年后,当迟子建发现农具把儿上圆圆的木节像眼睛时,她是受了顾城诗歌的启发呢,还是英雄所见略同的不谋而合呢。迟子建在《农具的眼睛》一文中写道:

农具似乎与树木有着亲缘关系,农具的把儿几乎都是木柄制成的。你能从光滑的农具把儿上,看到树的花纹和节子。那些大大小小的木节个个圆圆的,有黑色的,也有褐色的,好像农具长了眼睛似的。



这般比喻有意思!农具上的这些眼睛不仅见证了一个小女孩在锄草的间隙捉土豆花上的蝴蝶的情形,也见证了小女孩在打猪草的时候将黄花菜捋到一起,然后在夕阳下憧憬着一顿风味独具的晚饭的情形……也正因此,作者说“我可能会忘记尘世中我所见过的许多人的眼睛,那些或空洞或贪婪或含着嫉妒之光的眼睛,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农具身上的眼睛,它们会永远明亮地闪烁在我的回忆中,为我历经岁月沧桑而渐露疲惫、忧郁之色的眼睛,注入一缕缕温和、平静的光芒”。

后来,当读到题为《锄柄上的眼睛》的文章时,乍以为还是迟子建的文章,只是把标题弄错了。可看了下,发现作者另有其人,名曰王清铭。文中写他在握锄头干活使得手上起了泡后,才认真地看起了手上的锄柄:

“锄柄吃饱了汗水,颜色渐渐变黑,越来越像我们被太阳曝晒和臭汗浸泡的肤色。锄柄上的木纹跟手纹很相似,只是线条更粗犷些。我还发现这些木纹逶迤向同一个方向,那是接近锄柄中间的位置,木纹渐渐变得密集,并拧在一起。在木纹凝结的地方,有颜色特别深的木节,不规则的圆状。……我发现,这圆状的疤痕,极像木头长出的眼睛,总是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我这个最初的小农人。”



相比于迟子建开门见山表达自己的“发现”然后引出对往昔生活的点滴回忆,我更喜欢这种在回忆生活时,浓墨重彩于某种“发现”然后进行翔实而真切的描述。更难得的是,作者将锄柄的眼睛(即“树木的伤疤”)的外延拓开去,以至到使用锄头等农具的农人们身上:

有多少把锄头长了这样的眼睛,我无法全部知道。但我知道用过锄头的手掌,上面也会布满一些更小的眼睛,它们的通用名字是茧子。要成为一个纯正的农人,手上、脚上、肩上等地方都要长出这样的眼睛。别看这些眼睛显得眼神呆滞,只有它们,才能一眼看穿苦难和贫穷。

多么生动而又深刻的发现与表达啊!这种感觉是任性间想通的,不论你有无这般生活经验。

如果我说,梯子也有眼睛,你信吗?

当然,你非要把梯子两个横档间的空格看成眼睛的话,我也拦不住你。不过干亚群笔下的《梯子的眼睛》一文,就“眼睛”本身而言,几无新意,且看:

(用楝树做成的)梯子就这样从村里转来转去,等回家时梯子的米色不见了,也闻不到楝树的气味。那些树瘤的疤痕在尘色下一圈一圈,有了光泽,远看像一只只眼睛。



从描写角度而言,也比上王清铭文笔的细腻形象,即使对“眼睛”的认识,也由其他作家眼中的“伤痕”变成了“树瘤”,很难触及读者更深层次的思考与发现。不过,此文属于卒章显志型,结尾处恁是将“眼睛”的视域进行了放大,视野也就显得开阔了些。

自从有了梯子,村民跟我们家的关系更密切了,妈妈在乎这个。而我替梯子自豪,梯子的眼睛见证了一座座新房,还有谁比它更了解这个村庄。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自然不错,只是当我们这么讲时,更多关注到的是眼睛形而上的功用与意义(形而下的功能与意义,只是用来看清事物的,遗憾的是杨绛笔下老王那样的田螺眼连事物都难以看清 ),而忽略了眼睛之于灵魂的那部分价值:诗意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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