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产不是一时的护理，而是一世的呵护

听助产专家宫下美代子老师讲讲她的故事。...



摄影：七月



“助产不是一时的护理，而是一世的呵护”

当我们走进位于横滨的宫下助产院之前，这对于院长宫下美代子来说还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一位助产士领着我们去找她的时候，摄影师的镜头最先捕捉到了宫下美代子在教一位新手妈妈给孩子按摩的手法。

抱着小熊充当婴儿模型的宫下美代子笑得很温柔，丝毫看不出年过60的样子，轻柔的手法让人恍惚觉得玩偶都会舒服得舒一口气。一旁的新手妈妈有着意料之中的慌张，左手将宝宝搂在胸口，右手却停留在半空中，不知该落到何处。即便如此，宫下美代子也丝毫没有“代劳”的意思，反而耐心地鼓励妈妈尝试以不同力道给宝宝按摩，以找到最让孩子舒适的方式。“我始终坚持让妈妈亲自照料孩子，因为母子的感情会在妈妈双手的温度中发酵。”

旋转宝宝的关节，抚摸他的脚掌，这些让新手妈妈们做起来如履薄冰的动作在宫下美代子手中似乎成了一种“本能”，而同样地动作她已经重复了36年。

“妈妈和孩子应该被更加善待”

为什么会选择开始助产这份事业？

当我们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宫下美代子犹豫了三秒钟。她坦言，原因很多，不过最关键的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因为这份工作让我觉得充实，而我享受与母亲和孩子相处的过程。”最开始的时候，宫下美代子从看护专业毕业后就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妇幼部门护士，在这里她的工作就是帮助照料刚刚生产的妈妈和孩子。因为医院人手短缺，有时候夜间没有助产师值班，她也会硬着头皮上阵帮忙接生。在这里，她享受与孩子和妈妈相处，但是也看到了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宫下告诉我们：“当时人们习惯将日本人‘隐忍’、‘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民族特性加诸到刚刚降生不久的孩子身上。但凡孩子大声哭闹就会受到制止，而大人对于孩子的溺爱也是不被允许的。至于母亲，更加很难从外界得到帮助，只能靠自己去度过人生特殊时期所遇到的困难。与其说是硬件上的不足，其实更多的是当时整个社会风气的问题。”正是因为存在这种“不亲和的母婴护理”，宫下美代子找到了专门从事助产事业的第二个理由：通过自己所做的一些事情来改变母婴的窘境，让妈妈和孩子更加安心快乐。带着这样的心情，她进入了专门的助产师学校，也是在这里，她真正进行了人生的第一次接生。

尽管已经过去了37年，宫下美代子仍然很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情景。当时的她只有25岁，是助产师学校的学生。分娩的过程很凶险，婴儿个头不小，想要顺产并不容易。站在手术桌边的宫下美代子紧紧抓着同学的手，紧张的情绪借着彼此汗津津的手传导到所有人身上，引起战栗，直到一个8斤重的孩子随着妈妈松懈下的一口气呱呱坠地时，所有人也才重重舒了气。

1980年从神奈川卫生看护专门学校助产师科毕业之后，宫下美代子在东海大学病院和神奈川县卫生看护专门学校附属病院工作，工作的领域也主要是妇产科。

工作了几年后，她逐渐不再满足现有的知识储备，再一次选择深造，也正是这一次进修为她创造了另一个新的可能：自己办一所助产院。



严格说起来，开办宫下助产院并不是宫下自己的愿望，更像是她周围朋友的一句玩笑话。当时的宫下美代子是名符其实的“拼命三娘”。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她仍然在照料母婴，甚至还会进行家庭访问，深入到每一个家庭，了解妈妈们的需求和困难，“这些别人不做的事情，我反而会花更多的力气去做好。”宫下这样说。也正是因为做了这么多看似很多余的事情，周围的人总忍不住打趣她说“宫下，你是不是要自己开一家助产院呀？”一句玩笑恰似一个火种，点燃了宫下美代子。1990年，36岁的宫下美代子开办了自己的第一家助产院——みやした助産院，而这不仅是她个人的水到渠成，更像是应时代而生。

根据日本政府官方统计数据显示，日本的出生人口不断下降，2013年出生人口不足103万人，不足日本战后第二次婴儿潮时（1971年至1974年）年均出生人口的一半。出生率也一路下滑，2013年的生育率仅为1.43，2015年日本14岁以下人口仅有约1500万人。这样的少子化和高龄化问题其实在1970年之后就充分暴露。就在宫下美代子开办第一家助产院的1990年，日本总和生育率已经跌至1.57以下。震惊过后的日本政府火速颁布了《天使计划》和《新天使计划》等鼓励制度，前者以幼儿托儿保育制度为中心，后者制定了支持女性一边工作一边抚养孩子的“两立支援政策”。

在政策催生下，像宫下助产院这样集保育园与助产院于一身的助产院显得尤其抢手。2003年，宫下美代子又在横滨市创办了平楽に有床助産所，2007年搬迁到横滨三春台附近。横滨市当地政府为了鼓励生育同时保护新生儿，以财政补贴妈妈入住助产院。每一个产后妈妈都可以在政府支援下在每天收费3万日元（折合人民币约1942元）的助产院调养7天，而自己只需要负担10%的费用。

现在，宫下美代子每天会在八点半准时来到助产院，一直到中午12点，这是她的门诊时间，她要解答来自10-15位妈妈或者准妈妈的问题，多的时候甚至会有20人等着咨询解惑。其中二成是孕妇，也会有小部分接生，而有八成是新手妈妈们，她们大部分是来咨询关于“母乳喂养”的问题。这不仅仅是妈妈们的问题，也是宫下美代子36年职业生涯中一个甚为重要的课题。



“一个坚定的母乳喂养倡导者”

在宫下助产院的玄关处，我们看到了大大小小的奖状，问起宫下最重视的一个奖是什么，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读卖新闻为了表彰我在母乳喂养方面做出的努力而颁给我的奖项。”经过深造硕士毕业的宫下美代子是一个百分百的母乳喂养倡导者。早在上世纪90年代，她就通过学习按摩手法帮助母亲下奶，也会在全国进行演讲活动，以此来倡导母乳喂养，而在宫下助产院，这里的妈妈母乳喂养1年的比例在90%-100%之间，在日本可以堪称最高。

宫下美代子告诉我们，“在日本，以母乳喂养1个月的整体比例在52%、53%左右，在一些比较重视母乳喂养的地区这个比例可以达到80%-90%，而在助产院，这个比例甚至可以达到百分百。”由于现在越来越多的母亲会在产后回归工作，可能会造成母乳喂养的比例下降，但是以人数来看，还是在逐年上升的。今年就比去年上涨了5%，去年母乳喂养的妈妈数量占46%，而今年已经达到了52%。她把这样的积极转变归功于提倡母乳喂养团体在全国范围内的活动和国家的支援政策。

在日本，妈妈可以享受14周的带薪产假，产前休假6周，产后休假8周。除了在公共场所设置完备的哺乳室，日本的医院和助产院也都会建议妈妈每隔3小时就给孩子喂奶。

那么，难道日本妈妈不会面临“不出奶”的问题吗？难道她们有效果惊人的下奶月子餐？

在宫下的助产院厨房里，我们看到了当日的午餐成品：煎三文鱼，味噌汤，豆腐和米饭，这些就够了吗？下奶的鲫鱼汤、花生猪蹄汤在哪里？原来，日本人的月子餐注重的是帮助妈妈尽快修复伤口，并不主张吃所谓下奶的食物，他们更习惯用按摩的方式来催奶。“这些月子餐会可以减少盐和油的用量吗？”宫下说，这个问题，不仅我问，来生产的中国妈妈们也会要求，这时候她便会耐心解释，日本的食物本来的油盐用量就较少，不需要可以减盐：“完全减盐的食物那么难吃，对于妈妈们来说，难道不是负担吗？”味道适口的月子餐获得了妈妈们的喜爱，甚至还有人在回家之后仍然对它念念不忘，于是宫下助产院专门开设了料理教室来教妈妈做适合自己和宝宝的料理。每月两次的课程受到了新手妈妈和准妈妈们的欢迎，在这里大家交流育儿心得，顺便学习好消化、无刺激的料理。





当我们提到中国妈妈的“无盐月子餐”时，宫下显然吓坏了：“你们中国的妈妈，真的很伟大！”在她看来，中国妈妈怕吃盐不利于出奶是因为以前的妈妈总是在晚上把孩子交给爷爷奶奶带，因为晚上不喂奶所以奶头很容易堵住，而在日本，主要是妈妈自己带孩子，长辈和兄弟姐妹顶多是帮忙而已。

比起催奶月子餐，宫下更相信按摩的力量。在开设助产院的26年时间里，宫下为很多妈妈进行了乳房按摩来达到下奶的目的，直到现在，她每年仍要给3000多人进行乳房按摩护理，这在日本绝对算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这是因为，宫下花了10年时间，制定了日本乳腺炎乳房护理标准，她是这个行业的领军人物。

因为坚持母乳喂养，宫下也对中国妈妈坐月子时不能洗澡冲凉而感到震惊。“妈妈的清洁对于孩子的健康是至关重要的。没有好好清洁自己的身体怎么可以安心让孩子吸食乳头呢！”也因为如此，宫下助产院为妈妈们准备的待产包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清洁用品，妈妈专用的卫生巾和母婴专用清洁棉都是必不可少的。其实在卫生条件不好的昭和时代，日本妈妈们也不被允许洗澡，但主要是害怕受凉染病，而现在条件好了，这些都不成问题，甚至有妈妈在生产的第二天就冲凉，还有人就是在水中分娩的。“重视家庭才能从起点把事情做好”

上午的时间给助产院，而宫下美代子下午的时间会分散给每一户家庭。

每天12点过后的时间，她会去进行家庭访问，这个习惯是从初入护理领域的时候就培养起来的。

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她就不怕麻烦地上门拜访每一位妈妈，为他们进行健康诊断。也正因为如此，她与妈妈们培养出了深厚的情感，很多妈妈在宫下开设助产院之后慕名前来，让自己的女儿在宫下助产院分娩或是接受乳房按摩。这个看似繁重的工作其实在日本少子化现象日益严峻的今天已经清减了不少。今年和去年，宫下助产院每年都为近70人接生，这个数字只是前几年的一半。现在大多数妈妈都会主动来助产院寻求帮助，助产院也会专门设立一些课程来帮助新手爸爸妈妈们进入育儿阶段。但是在产妇怀孕的时候，宫下一定会上门拜访一次，在妈妈生产完的4-5天内，助产院也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去出诊。回访的时间会根据每个妈妈的实际需求灵活调整，甚至有些妈妈如果不能很好调节家务与育儿之间的时间分配，助产院还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上门帮忙做家务。在宫下看来，“家庭是一个起点，要重视起点，才能把这件事做好。”



这个好的起点不仅仅是助产的起点，也是爸爸妈妈的起点。在日本，社会鼓励父母亲自照顾小孩，所以当宫下遇到只有兄弟姐妹陪护的中国妈妈时，她非常不解，“那些男人都去哪里了？”。在日本的助产院，丈夫是可以进入产房陪护太太生产的，宫下的助产院里，有各种温馨提醒，有一本，便是针对未来父亲的指南：“我有时候会送他们一个网球，在太太生产的时候，可以用网球按摩太太的脊椎，那样可以缓解疼痛。”为了增强父母的家庭意识，助产院有专门的“爸爸教学班”，指导爸爸给孩子洗澡、换尿布。



相比少子化，更让宫下担心的是产妇的高龄化。“现在日本孕妇的年龄越来越大，以30岁为界限，产妇年龄正在以5岁为跨度地增长。很难想象，如果政府不出面提倡早生早育，我们的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

采访进行到这里，我们忍不住提醒宫下，她除了是一位助产师，一位院长，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关注很多家庭的时候，她真的还有精力来打理自己的家庭吗？

按照惯常的发展，凡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总会对自己的家庭带有或多或少的抱歉，但是宫下却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我确实在自己孩子的身上花的时间比较少，但是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缺憾。人生就是在这里有一些缺憾，总会有机会在其他方面弥补回来。”

没能好好照料自己的一儿一女，但是她却能够有机会亲手为自己的女儿接生。

从女儿怀孕到生产，宫下都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她的淡定甚至让周围人惊讶。她不会阻止女儿挺着大肚子穿牛仔裤，也不会紧张到给女儿“禁足”，甚至还会跟女儿一起出去游玩吃饭。

不规律的生活或许会让宫下不能过上一般家庭的生活，但是因为家人的理解和尊敬，这些都变得不再重要。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产师，最重要的就是爱和责任心。而我希望自己不仅仅是支援女性怀孕分娩的这一阶段，更希望自己能够呵护她们一生。这大概就是时代赋予我的意义所在。”

采访的最后，我们问了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有重来的机会，还会选择这个职业吗？”

“当然。”

宫下回答得坚定且轻松，“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生活和工作在同时运转着，我想，再也不会有比现在的工作更让我快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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