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撷英】一条流进心底的河

 

今年夏天,陪远嫁宁夏的小姨回老家去看外婆。

车子顺着村村通公路蜿蜒而入,热闹的夏菊沿路盛开。初夏的乡村...





今年夏天,陪远嫁宁夏的小姨回老家去看外婆。

车子顺着村村通公路蜿蜒而入,热闹的夏菊沿路盛开。初夏的乡村,满眼都是油画般厚重的绿。外婆家在河堤边。下车,拎东西进屋,外婆知道我们要来,一早便坐在堂屋口等着。看到我们进来,八十多岁的她,高兴地拄着拐杖颤颤威威地站起来。满脸的沟壑,满眼的笑意。我抱了抱外婆,心里一酸,别过脸去抹了抹泪。

小姨很多年不曾回来。舅舅早些天就准备着,去河里捕了野生的鱼、小龙虾、鳝鱼,这些平常极难得吃到的东西,舅舅费心准备了个齐活。夜里,一家人搬凳子端杯茶坐在院子里,聊着家常。我的心思跑得远远的,小时候的场景一幕幕归来。

小时候,爸爸在当时湖南最大的国营煤矿工作,妈妈随居。而我,一直跟着外婆、小姨,在乡下野生野长着,直到四年级。那时候没有留守儿童一说,乡下的日子于我,可以纵情奔跑,可以蜷在外婆怀里肆意撒欢,可以耍赖跟着小姨去学校“蹭课”。

满足、幸福,是童年的记忆,直至后来成了我人生的底色。

外婆家老屋前萦绕着一条宽阔的河。很多年后,这条河总是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

河的名字叫沩江。原本不足百米宽的河到了这里,河道顺着对面的山势绕了一个大弯,形成一个“几”字走向。原来湍急的河面一下开阔、缓慢起来。从上游带来的河沙历经千万年的沉积,形成一百多米宽的天然沙滩。沙子细密柔软,偶尔混杂一两颗玉脂般的鹅卵石。越过沙滩,便是清澈的河水,由浅而深,直至湛蓝。

因为这一片细软的沙滩,河便有了夏的属性,成了方圆几里孩子们的乐园。

夏天,汛期一过,象迎接早晨的阳光般,岸边的孩子们象野草一般冒了出来,从河堤的淡竹丛中飞奔而下,欢叫着,赤脚跑过柔软宽阔的沙滩,扑到水里。水流最急的对岸,水深两米多一点,河床紧实平整,是乡野孩子们浮潜、踩水,轮番赛泳技的好去处。水性好的孩子象小鱼一样轻轻松松游到对岸,摘上崖壁上几束野生的酸葡萄,连同藤叶一起咬在嘴里回游过来拿到我们跟前炫耀。

河面上有几条笨拙的渡船。只要听到河对面有人唤“过河罗”,我们几个小娃娃就会一跃而起,哇哇跑过被烈日晒得滚烫的沙滩,上船,几个人合力扶着沉重的竹篙撑着船歪歪扭扭地往对岸驶去。有很多次,船一不小打横了去,在水流的作用下,竹篙被船身死死压住,死抱着竹篙的我们在被弹下水前的那一瞬间,无奈地放手任竹篙和船顺水而漂。水性好点的孩子犹豫一下便扑通跳下水去,把漂出老远的篙子捡回来,几个人再奋力撑船往上游划去。一来一去,耽误一些时间总是免不了的。

外婆有五个孩子,小姨刚好比我大十二岁。在孙子一辈里,我和妹妹一直是外婆最为宠爱和眷顾的。

我还没上学那会,白天最喜欢的是跟小姨去她的学校里“蹭课”。为了不让老师同学发现,小姨总会要求我天擦亮就起床,两人偷偷溜到学校,一进教室就把我囫囵“塞”在课桌底下。一堂课下来,蹲在课桌下的我总会因为无聊、腿麻,然后不老实地动来动去。每到这个时候,小姨就会紧张地一把拍在我脑袋上,就象“打地鼠”游戏,一冒头立马就被拍回去。

白天老实了一整天。晚上是孩子们的世界。每隔三天就有的捕鱼活动正盛大开启。入夜,银色的月光浮起来,十几个孩子聚拢在一起,开始拖拽“鱼网”。说是鱼网,其实更象是超大号的稻草裙,先是用当季割下来的稻草编成一条结实的麻绳,足有三十米多长,然后再抱来大捆稻草,密密匝匝和麻绳成T字型编到一块,两头各留出五米用来拖拽的索子,如此结好,在近水边的沙滩上刨出一个水坑泡上一周,再拖到岸边的淡竹丛下阴干,一张天然的鱼网就做成了。

漫天的星光下,孩子们的捕鱼活动,极具仪式感。

为首的孩子一声嘹亮的口哨,大家便迅速分成两组拖拽索子,一组在水边,一组在过膝深的河中,从上游往下游飞跑,最后以水边的一组为圆点,划出一个优美的半圆将鱼网拖上沙滩,那些喜欢贴在浅水沙滩上的胖呆鱼和爱成群活动的小银条被赶上沙滩,在如水的月色下跳跃。孩子们嘻笑着扒开稻草,清理胜利果实。直至下一轮捕捞。

夜色渐深,孩子们尽兴离去,岸边的灯火一个个睡去,河边的喧闹逐步沉淀下来,虫鸣轻和,清风轻袭。乡村沉入梦乡。

四年级,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父母接我离开。那时全国各地开发建设的节奏快了起来。

两年后的暑假,再次回到外婆家,河岸边建起了很多的楼房。外婆说,大家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家家也有了些闲钱。该置办的东西没比城里少。爸妈好久没回去,临近的几家人都到家里来话家长里短。

我溜到了河边,慢慢穿过河堤上的淡竹丛,却没有看到记忆中魂牵梦萦的浅黄色沙滩,一眼过去,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大坑、杂乱的石头堆、半枯萎的刺蓬蓬、深深的车痕。我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飞快地往前奔跑,刺蓬蓬在腿上划拉出一道道血痕。几乎是失魂落魄。我黯然回到家。

邻居们还在谈笑风生,谁家淘沙卖沙赚了不少钱,娶了漂亮媳妇儿;谁家生病的老人送省城去看病了;谁家又添了辆大卡车......

晚上,我翻来复去总也睡不着,眼睛又起雾了,迷迷糊糊中,我看到自己和大草子、波丫头一起越过齐腰深的河水,去河那边的姨外婆家偷摘梨子.....

再不久,一座宽阔的大桥在离外婆家不远的地方横跨沩江。渡船成了过往,竹篙悠悠撑出了我的梦乡。

近几年,凡有点旅游资源的地方都被开发起来,家乡离长沙不到一个半小时车程,我和小姨、舅舅在闲聊中说,如果这河里的沙子没有被挖空,估计这里可以打造成全湖南小长假最火的去处。小姨也是一片唏嘘,说那是,如果那样,带来的收益哪是当年村民们卖些沙子可以相比的。舅舅沉默了半响,幽幽说,当年就算是这一带的沙子不挖走,上下游河道里的沙子、石头也基本被挖出来卖掉,河床降低,这里的沙子只怕也是留不住,会被冲刷尽的。

没有了沙子、石头的产业带动,村里的发展明显没有了前些年的势头。舅舅说,乡里现在拨款,支持村民在河岸边建设农家乐,大约有十户入选,政府补贴一半的费用,这里今后将作为一个全新的乡村游景点打造。

和小姨走在河堤上,风仍是那样凉爽,河堤边多出了很多绿草地,草地上扎着稻草编就的人、动物、马车,形态各异,颇为特别。旧房改建的农家乐颇为古朴。

二十余载的变迁,在历经破坏后走向建设,沩江畔一切都是全新而陌生的模样。

只是,这天夜里,我又梦到了从前,堤岸的炊烟没入雾般升起的月光,孩子们欢叫着穿过鸟雀低喃的淡竹丛,在柔软开阔的沙滩纵情奔跑,外婆在岸边大声唤我,细尖的声音超越众声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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