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下)

 

下课的铃声像是鸟鸣一样悦耳激越,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

同学们收拾好书本,说笑着走出...



下课的铃声像是鸟鸣一样悦耳激越,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

同学们收拾好书本,说笑着走出教室,涌向楼道。我也习惯性地起身,从后门走出去。可到走廊的玻璃窗前时,我顿住了脚步。玻璃窗上映着一张张隐约的年轻的面孔,可是有一处却是突兀地空白着,泛着明亮但是又虚妄的光辉。一个个同学穿身而过,我只在静立着,像是水沼中兀自翘的一杆芦苇。

校门口拥挤着回家的同学,而我又该去往哪里?回家吗?那个地方还算吗?不是了吧, 自从那个男人离开之后。

自从他不顾妈妈的挽留和哭喊,“嘭”地一声甩上家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之后,对他的称呼,也就被妈妈强行地拿掉了,变成了“那个男人”。后来,她也不让我叫她妈妈。在很短的时间里,我就这样变成了没爸没妈的孩子。

后来,她,开始打我。边打嘴里边满是满是怨恨地说:“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这么狠心……”她的眼角有止不住的泪水,落在我身上,那么冰凉。

我不恨她,一点也不。我只恨镜子里眉眼愈发像那个男人的自己。


她打完之后,很痛心地给脸庞青紫的我抹药,凌乱的长发盖住了原本干净的眉眼,她咬着颤抖的嘴唇,可我还是听到了她小小的声音,“妈妈再也不这样了,再也不……”一直到结束。隔着卫生间紧闭的门,我听到她极力压抑的哭泣声,就像秋天沙沙的落叶声,巨大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坠落,在破碎……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教室里已空无一人,黑暗中只能看到物件隐约的轮廓,原本被书本占满的书桌,只剩下了空空的桌膛,像是一张张饥饿得黑洞洞的大嘴,要将我吞进去。我赶紧移开目光,窗外一棵因碍着电线架设而被砍掉的杨树在残缺地伫立着,看着它优雅的身体向上延伸时蓦地断开的模糊的影子,我突然觉得疼痛,就好像断开的是自己。



我来到那棵杨树旁,仅存的枝桠上的叶子因为过度的暴晒,而卷曲脆硬。主干上有一道道黑色的伤痕,可以想象它是怎样努力地向天空延伸,怎样渴望地想要抓住阳光。如果真的有轮回有来生,那么下辈子我想要作一棵树,单纯地只为阳光和雨露生活,只想抓住风和云朵。就算像现在一样无奈地被砍,但是仍将时光绕成的年轮化成一只眼,不眨一下地看着阳光和星辰,化作一张扭曲的嘴,笑给蓝天和云朵看。

就如同看着她,对她笑的时候一样。

后来,她,还是,打我。只不过不再怨恨地念叨着那个男人,不再为我擦拭伤口,也不再一个人默默流泪,她就像完成一项工作一样,打完,打累就躺下休息。醒来之后,看到鼻青脸肿的我,就很心疼地唤我的小名,还问谁欺负了我,最后说等爸爸回来就去找那孩子的家长理论。

我很久没有听到“爸爸”这个词了,它已在耳朵里生了锈,这次听到只感觉到耳膜刺痛,一直痛到心里,但她说的时候,眼中却有着无限的柔情,一如多年前的她。而我也笑了起来,就如同我也是多年前那个她眼中的孩子的我。我也真的可以在受了委屈之后,回到家来找他们。



此刻的我突然想回家, 回到那个曾经即使孤独但还有些许温暖的地方。

可当我不顾一切地穿过一幢幢建筑物,飞越很多条马路,穿过无数个人,来到自家楼下之后,我看到的只是漆黑窗户上被往来的车辆划过一刃刃锋利的光影。

穿过房门,走向自己的卧室,里面是空荡荡的,当我走到她的卧室的时候,在那张双人大床上,我却看到了自己。

浅蓝色的薄毯整齐地盖在身上,眉眼间尽是平静,嘴角微微地勾起来,我平常睡着了也是这个样子吧,只是现在我的胸口已不见起伏。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有褐色的液体。所有的记忆都在这褐色中被找了回来。

干净透明的杯子,被倒进纯净的水,确实冰凉的。接着是褐色的咖啡,最后是许多被碾成白色粉末的药。

它拯救了一夜一夜不能入睡的她,将她送到她所希望的梦的彼岸,但是,所有的梦,都会醒来,终于在有一天,她疯狂地去追不知飘向何方的梦,声嘶力竭地叫着,“你回来!你回来……”



我只看到了披散着头发的她跑了出去,等找到的时候,她却躺在马路上,鲜血在身下流淌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双臂向上举着,枯瘦的手仿佛要抓住什么,喉中嗬嗬有声,只有我听得懂,她是在说,“回来,回来……”在对谁说,对梦,对那个男人,对曾经的时光,我不知道。我只看到此时的她,目光干净清澈,我相信她已经看到了她想要的。

片刻之后,她眼中的光彩就暗淡了。我放下她的手臂,让她闭上眼睛,抱着她,如同小时候她抱着我一样,四周的混乱和嘈杂突然间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安安静静的她……

两色的粉末漂在冰水上,像是一个小岛,却在慢慢沦陷,纯净的水也慢慢地被污染,最后的最后,整个世界都是灰褐色朦胧的一片。
突然感觉有些累。

我躺到床上,躺到自己的身体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而存在,但我想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闭上眼睛,让眉眼平静,我勾起嘴角,召唤最后一个梦。
文字/副台长

编辑/吴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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