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好文▏魂(上)

 

当你最后连体味幸福的力气都没有了,当你看完了这个世界,你便感觉到从没到过这个世界,更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慢慢地将手伸进阳光,展开,手掌边缘染着嫣红,像浓艳的晚霞,可掌心却是惨白,再向上,隐约的青色血脉根须般攀绕着手臂,我好像听到血液在其中奔涌。

但,此刻的我却在想,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在回忆里挣扎两小时无果之后,我突然觉得无所谓了。死亡,无非是一次永久的消失。其实现实的我,与消失,或者直接说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只存在于教室的角落,成绩表的最后一格,还有点名的最后一声里,就是这样,可有可无,没人在意。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带着于我而言触不到的温暖。



小时候一个人捱过了整个漫长的下午之后,我就喜欢躲进家中的角落,让自己“消失”,好让总是晚归的爸爸妈妈来找。他们唤我的声音,会狠狠地刺破像是虫子一样钻进耳朵里的静默,耳朵通畅得好像在大口大口地呼吸,那种缠绕全身的窒息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然而后来爸爸妈妈回来,只像平时一样,换衣服、洗菜、做饭等等做一大堆事情,就是不来找我,他们认为我又在闹着玩,又在骗他们。就像爸爸以前讲的狼来了的故事。可我,我真的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坏孩子,真的。

最后到吃晚饭的时候,饿急了的我,只能从角落里爬出来,浑身都粘着黏腻的抖不掉的黑暗。

我没有继续“消失”,除了自己的失败,还因为我怕,怕爸爸妈妈责备的眼神和扬起的大手。

说是无所谓,可此刻真正消失的时候,我却不知所措。现在,我站在全班同学目光聚集的讲台上,却没人看得见。抠着手指,低着头,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感觉自己的身体空荡荡的,空得让我害怕,好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躯壳,会在不知不觉间破碎,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座位上,疲惫地往后依靠,不留一点缝隙得嵌进了角落,像严丝合缝的螺丝螺母。这种紧凑的感觉,或许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它让不安的情绪平静下来,我就像是老鼠回到了仅属于自己的洞。



最初体会到这种感觉,是在妈妈的一个装小洗衣机的纸箱里,它被遗弃在角落,方方正正的,像个小房子。想住进去,我就弓着身子蜷缩在里面,合上纸箱的时候,尽管有点暗,却仍让我兴奋,敲了敲四周的纸壁,咚咚作响,我希望小小的箱子可以更加窄小,小到可以把我包裹起来,紧紧的,像铠甲一样保护着我,抵御无处不在的让我害怕的寂静。

舔舔纸壁,我使劲地用手指抠出一个洞,作为观察孔。就这样,纸箱成了我的整个世界,我在里面吃饭、睡觉,也在里面安心地等待天黑,等待在小洞中看到爸爸妈妈回来的身影。可很多时候,我等到的只是一个不急不缓的电话铃声,在黑暗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和害怕。

这时,我就在纸壁上写下“爸爸妈妈又不回来,真不乖。”但是却不敢去接电话,只能任由尖锐的铃声,不断地响着,又在黑暗中快速地荡开……

起初的时候,爸爸妈妈只以为我是贪玩,可等他们发现我整日整日地躲在纸箱里的时候,他们着急且生气,还爆发激烈的争吵。爸爸说我怪异。透过小洞我看到他扭曲的面孔还有指着我尖长如剑的手指。就在我要钻出去问他,我哪里奇怪的时候,他的手掌又化成利爪直接把我拽了出来。

曾看到过妈妈捏着尖长的针,一刺一挑,就将完整的田螺肉扎出来的情景。

它们会疼的。我说。

它们已经死了。

那也会疼。

她白了我一眼,不再说话,可是手上的动作,却更加利索了。

被拽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像死去的田螺感觉到了疼……
后来,我的世界——我的壳——那个纸箱,在爸爸的三折两踩之后,连同其他的一些杂物以两块钱的价格,一起卖给收废品的老大爷。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载着我的世界,吱吱呀呀地慢慢远去,好多个“不乖”的字迹暴露在外面。爸爸妈妈都说我不乖。

之后的我是什么状态呢?孤独吧。

其实,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孤独,去问爸爸,他说忙,摆摆手让我自己去查字典,字典上写,孤独:“独自一个。”

我总是独自一个,所以,我是孤独的。

可是“孤独”念起来却让我害怕。感觉像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更巨大更残暴的黑夜吞没,像听着一个人大声说话而激荡起的层层回声,像感受着无论怎么加衣服盖被子也抵御不了的寒冷。

这些我都在经历着,从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一直畏惧的东西,原来名叫孤独。
曾经所能做的一切抵抗,“消失”也好,筑“壳”也罢,只是想将自己保护起来。在失去箱子的那一刻,一切都成了泡影,所以我只想逃,越远越好。

后来,我才知道根本逃不掉,因为孤独像是与生俱来的,与生命同在。

坐在这三面都被围死的角落里,除了求一份心安,更是想孤独袭来的时候,我能够正面迎敌,可是它来得总是悄无声息。

我在与孤独战斗,战败的总是我。但也有人曾差一点让我反败为胜。

我上学之后,不会和人说话,总是沉默地坐着,因为另类所以被叫做“怪物”。看着三两成群的同学我极其羡慕,但却不知道如何走近。

有一天,当我在被湿冷的阴影包裹着默默发呆的时候,他向人人不愿涉足的角落走来,像个无畏的勇士。他微笑,像阳光刺破我眼中的阴霾。他伸出手臂,像架起一座桥,让困在孤岛上的我看到了出路。他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一块被玻璃糖纸包裹的糖,在阳光下,像闪着光辉的星星,让我看到了战胜孤独的希望。就让我用所有我能想到的矫情又做作的比喻来形容他,让我把脑海中能抓住的最美好的语句来赞美他吧!我高兴地快要疯了,想要大喊想要大叫,我有了除了影子之外的同伴!

我们一同跑着、跳着、笑着、闹着,每一次呼吸都被快乐浸染,每一个场景都被不吝惜的彩色涂满……
可,我却不知道这一切竟会戛然而止。记得那一天,天很冷很阴,像梦将醒时的朦胧,我只听清了几句话。

“我要办生日派对,同学们都来我家啊!玩具有好多好多好多……”一个陌生男孩。

“我也去,我也去!”他兴奋的声音。

“不行,你不能去,你是‘怪物’的朋友!”“是啊!”“他不能去!”好多好多的应和声。朦胧中的我想要对他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去就不去!”

可是,我却被推了一下,一个冷冷的声音,“我们不再是朋友。”画面开始显现,只有他模糊的背影,我突然有些害怕地上去追他,抓住他的手臂,他没回头,一扭胳膊,狠狠地甩开我。再追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掏出口袋里他给的一直没舍得吃的糖果,“给你吃,给你吃,糖——糖——”他终于回过头来,但是却很愤怒地吼,“你烦不烦啊!走开!怪物!”他双手重重地推开我。眼前的世界在那一刻开始无法挽回地倾斜,飞出去的糖果就像末日的流星。
当头猛地撞在地上的时候,没感觉到疼痛,我只是醒过来了。他不是来拯救我的无畏的勇士,没有架起帮我逃跑的桥,更没有给我闪烁的星星。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爱玩具胜过糖果的孩子。他离开了,留下一个雀跃的背影。而我被孤独彻底地打败,在夕阳里怎么也站不起来。太阳落山了,我连影子这个同伴也没了。

只剩下“怪物”、“怪物”在一声大过一声地叫着,回荡着……

(见下篇)
文字/宋元新

编辑/吴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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