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代 丁鹏:唯有情欲无处安放

 

在飞动灵光的语言统领下,诗歌是令人愉悦会心的...



丁鹏

1991年生。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作品在《诗刊》《词刊》《作品》《诗选刊》《山东文学》《诗林》《中国诗歌》《延安文学》《青春》《青年文学家》等杂志发表。

丁鹏 | 唯有情欲无处安放
唯有情欲无处安放

太阳是巨大的红外线摄像头。像

所有独居的动物一样,我享有我的

秘密花园。比如最美时光咖啡店

燕南园、万圣书园,比如社交软件

我在这些秘密花园里安放胃、步履

沉思与孤独;比如梦境,时光的

褶皱,我在梦里安放我的无意识

生命的恬静和怡悦。我把眼睛安放

在眼镜背后,警惕着身体外部的

危险。唯有情欲无处安放。我无法

爱上一个人。我无法抑制地欺骗

侮辱、抛弃那些爱我的。这不安的

情欲究竟催动了什么?向死亡的

加速运动?——那永在的秘密花园

冒犯我是我头发的泥土,那阴郁

狡猾的植物,那爱腐肉和谎言

祭司们按时收割的神的麦子

我是经修改的程序,再讲不出

一句方言。而往事一再浮现

我毫无悔意。我是秋天的敌人

蔑视成熟——那妥协的艺术

我要爱九十九个女人一无所求

我要写九十九首诗歌付之一炬

我要换九十九份工作一事无成

我要去九十九个地方老无所依

我要以平手冒犯平庸;以命名

冒犯命运;你我都听见铁轨

刺耳的摩擦——那激烈的冒犯

我和猫我和猫在湖畔散步,我观赏垂脊上的

齐闵王;猫凝视电线上的灰喜鹊

电线使我想到一种疾病,灰使我

联想人性之灰。我背负着记忆的阴影

梦魇的阴影、沉思的阴影。猫则

跳脱我的阴影。它观看我,它说

“我看见古槐伸出一万片舌头舔你”

我常到湖畔散步,守护那荡然无存的

庙堂。猫分享神的祭品,是完成

仪式的一部分。我给猫戴银项圈

给它起名叫庚丁。那天透过天空之镜

我认出自己是一条溺水的鱼。而庚丁

将我救起。透过庚丁蓝色的眼珠

我认出颤栗,认出我是祭品的一部分

我们曾多么沉醉那年夏天溽热而烦腻。时间和旗

皆倦于流动,唯有槐花不停飘落

唯有你的步履声沁凉、芬芳而悠长

我们漫无目的,爱情因此随处生长

因此晚风吟诵花的香味,葡萄勾勒

母胎内的黑,寒星雕刻晶莹的眼泪

我们曾多么沉醉!乘醉舟得渡语言

之海:从翩然的情诗到黯然的悼词

从屋顶摩天轮到心灵的漩涡,我们

沉醉于轮回之杯,沦为苍白的囚徒

虚无之镜照见另一种沉醉,我们

握住白马之白,伤逝之白。我们

是一棵枣树挨着另一棵,白露为霜

是甘甜的孤独,无法分享的    孤独

没有一首诗那个洞穴无人去过,黑瞎子的叹息

无人听见。褐色的草房没有坍塌

晚年曾祖母没有盘坐苇席上面

思忆往事。弹出去的玻璃球

永远在原地旋转;呼啸而过

的绿皮车,车厢永远无法数完

永远不会有鬼魂在我的屋后出现

永远不会有蟒蛇勒紧我甜蜜的梦游

那清白的河流依然涌出乌黑的鲶鱼

它们发出笑声像宽恕了我的一生

没有选择与分裂的痛苦,一颗

蓝莓静待成熟。没有一个思想

疲倦而羞愧;没有一种母语瘦硬

而孤独,像我们投映大地上的身影

八月是金蝉最先认出秋的刀锋

才会急迫地、凄厉地长鸣

是烛烬在我体内层层堆积

灵魂的火焰,那流泪之眼

深夜,我凝视黑镜背后的

深渊。闪电的变体,不禁

使我的神经战栗。激动的

漩涡,是你我痛苦的根源

奋力逃脱上帝之手,奋力

抗拒未来,那甜蜜的厄运

却无力抗拒鹰身海妖之歌

八月之火涣洗万物,我们

是唯一的不洁之物。死神

展露面孔而我们视而不见

雾的回声,一个幽灵蓝蝴蝶从低垂的颈上飞走

我在潮湿的目光里逐渐模糊

阳光析出我的阴影

我是某片时间的阴影

新鲜的肉体是明净神龛

每个穴位供奉一位仙人

每天攀升、跌落、远行、还乡

血是宙斯之电  迫使我服从

我认出废墟般的沉默

苍白的墙壁上游弋的阴影

向阴影中发掘阳光的根基

语言的网长河中将我捞起

我认出天宝元年的酒香

我自燃  一朵蓝色的火焰

海淀皇庄立在前世立过的地方

时光之眼猛然睁开

三山五园的大火来不及避开

血液已被烧成火海

另一场火将青丝煮白

投向翰林院更多的火

照亮现代

都市上空的古典灰烬

专家称作“雾霾”

海淀黄庄,语词的革命

历史于是转弯,漫过

在河之洲

彼岸道阻且遥

水草 荡漾为时光的睫毛

我坐在旋转的星球上为你写诗我从钟表里认出漩涡  风暴

宇宙中心——黄金

时间之鞭怎样抽打

疲惫的星球 我哭喊着降生

是剧痛的伤口

那天,我在菩提树下悟道

佛 乐土——黄金

那天你酣饮葡萄酒

在黄昏的河岸舞蹈

旋转的长裙绣有一只黑鸟

我认出黄金舞鞋 认出

这一个暴君 在我心田

豁开深邃的伤口

取出九十九朵红罂粟

三月熔化的黄金任意流淌

死亡也松动自己

新鲜的尸体破土而出

悍然开放

你走上三月

一根时针

精致而精确

虚弱而虚悸

显形的时间

是一个圆

你看见煤

在黑暗中分享涟漪

你看见自己走上三月

疲惫而悲伤

失眠凌晨三点。突然惊醒

想起七岁那年,无人在家

雷声翻滚,密集的雨点

就要破窗而入,我猛地拉开窗帘

看到李树惊醒的脸

当时,我并不知道

李树下面埋过死人

就像此刻我不知道什么正在发生

这个压缩睡眠的时代

失眠却成为时代症候

而我是一株风吹草动

被惊醒的植物

害怕落单一般地

害怕成为暗夜独醒的人

被一只巨大的眼睛逼视

唯有虚张声势

伪装成一颗向内生长的石头

仿佛不需要睡眠、朋友和爱

仿佛从来如此

洛神的情人整整一个时辰,他望着洛川出神。

扑簌簌滚落的热泪在她的心里流。

他吟“在昔怀帝京”

洛水就倒流。

他咏“佳人慕高义”

丽人就现身岩之畔。

唯有她的美是造化之美,

唯有他的笔能笔补造化。

这便是命中注定,便是缘:

他不远万里,她不惧流年。

王子眼中的深情与哀怨

皆令她莫名地感到悲辛。

终于,他解玉佩而要之。

她采湍濑之玄芝,情不能自持。

她忍心洛河将他吞没?她已殒身于此。

他是饱受猜忌的藩王。他应归乎东路。

整整一个时辰,他望着洛川出神。

扑簌簌滚落的热泪在她的心里流。

王子的车马销声匿迹,

西天的落阳万劫不复。

坐公交的秘密它常常对特洛伊木马嗤之以鼻。它

不容置疑的林中之王。穿过林立的

大厦,巡视它的领地。威严、肃穆。

即使慢下来、停下来。即使喘着粗气。

它巨口一张。我们就争先恐后地

塞满它的嘴。这一次,一拥而上,

并不是人多势众。我们献出自己,

是为了疗救我们的饥饿感。饥饿

的中国。一团和气、造着梦的中国。

刷卡、投币,它用牙齿剔我们都是

为了一份安全感。我们坐在它的

牙齿上等待它一层层剔我们的骨头。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老人掌握着交椅。我们把方向

交付给司机,如同把红烧肉交付给胃。

但他并不吞咽我们。我们挤在一起

像老鼠一样警惕。像老鼠一样

偷窥其他人,偷听他们的烦躁和无聊。

我们感觉到空虚。我们感到空虚

是因为一个巨大的器官在消化我们。

我们很快,就会发现它的弱点。

它也和我们一样,苦于焦虑。当他

慢下来、停下来。我们异常强烈地

感觉到他的战栗高过了我们的心跳。

我们幡然醒悟。看着彼此,就放佛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士兵。因此当它

喘着粗气吐出我们,头也不回地开走。

我们作鸟兽散也像去打一场战役。

荷花仙子我不能忘记故乡的柏油马路

空旷——汽车呼啸激起灰尘

两旁的木槿绚烂、榆树蓊郁

路南有大柳河——我与祖父

常在伏天埋进河里屏息不语

以免惊动——小个子的水鬼

傍晚——河岸上飞满了蜻蜓

我握紧树枝当空抽一次——

便有五六只蜻蜓被拦腰截断

傍晚——飞虫也会聚集成团

停在半空像弹起黑色的篮球

我手心粘满它们恶心的尸体

村里的男人能抗五百斤麻袋

他们的火气能把人劈成两半

也浪漫地爱整个夏天的丁香

——最爱的还是娇媚的荷花

荷花池位于红色的加油站旁

而我称之为——故乡的深处

是我发现了那名失踪的男人

那天——我丢掉的半截香烟

点燃了整座加油站——而他

房子上架多喝了几杯红高粱

我发现一只胶鞋——和一张

紫色的脸——嘴上叼着荷花

躯干与荷花纠缠就如同相拥

后来有人遇见他和荷花仙子

而满池的荷花的确没再开了

日光之下,并无心事爱是大雾弥漫,看不见

谁陪在你身边。闭上双眼

看最本质的东西,风、

机器、身不由己。那时

我们穿白球鞋,扬着

清爽的脸,脸上的雀斑

那么新鲜。分享耳机

旋律和气息。我不会捡

十字路口鬼神的钱币,不会

分食温柔或冷艳的胴体。

你、海星笑得多好看,

泪、螃蟹爬上我指尖,海风

一次次拂过海面。你用

火红的唇为我烙印,我布下

桃花十里,在你身边。

成熟是一场杀戮。蜜桃

缝合,榴莲裂开。我扯起

大旗冲破欢愉的禁锢。

我于泥潭陷得如此深,

头顶星空那样醉人。

——诗歌刊登于《青春》文学月刊2016年第11期“新一代”栏目
主持人的话
作为创意写作专业的丁鹏,他的诗歌写作语言非常灵动舒展,娴熟自如。关键是使用意象的独特性,日常思辨的有力提炼,那种进入生命灰度的擦拭与打量却是难得的清醒与明确。《我与猫》那首尤其显示了作者的哲学修养与语言学对于诗歌的辩证推进能力。让诗歌进入事物存在核心的多维多层侧面,这是读者十分期待的尝试。丁鹏诗歌在现代性表达是,却分明暗合了中国古彭典哲学的对立与统一的辩证——我与物(猫)通过看的不同位置与对应物,分别呈现其独立的存在格局,作者小心地写出那种隐秘的关联与悖论式的互为渗透,表明人可以在他物中找到自己的参照,他者正是自己。其他诗歌的抒情性与辩证学亦做到虚与实有机统一,张弛有度的释放,在飞动灵光的语言统领下,诗歌是令人愉悦会心的。

 

——李之平

特约编辑
李之平

女,1969年生于山西,女。八十年代末开始写诗。有诗歌、评论、翻译作品见诸各类文学刊物。现于湖南、广东两地生活。著有《色空书》(与蔡俊合著),诗集《敲着楼下的铁皮屋子》。

车过荒山 | 李之平

快速驶过湘东这段山路
虽说窗外的景物仍以绿色养眼
我还是看清了山边发黄的杂草

初夏时,我写过一首诗
《万物生长》
当时的草木迅速窜出浓绿
是我招架不住的凶猛

气息还没完全沉入丹田
它们已枯萎
常绿乔木强撑自身阳气
面色是铁青的

干枯的松子挂在树上
等风把它们吹进砂石坡面
等下一棵松树发芽

草木枯荣如此循环
这一瞬哀伤,下一刻欣喜
这一刻活着,下一刻消亡

是啊,经过了万千活着的事物
它们跟我一样共同存活于世
呼吸,咳嗽,欢喜,爱恋
作为同一个时代的见证
没有比疼惜更好的表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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