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小说】吃饭

一片寂静里，程野轻声说了一句：“今天的雪真大”。...





（一）

早上八点钟，窗外灰蒙蒙的，手机响起的时候，程野正做着一个梦。

近几个月他常常做梦，梦里也总是那一件事。快过年了，公司里一堆事等着处理。昨晚做一份表格直到凌晨两点，幸亏今天是周六，所以还能多睡一会儿。程野的闹钟定到了八点半，虽然它现在只是早响了半小时，但程野是生气的。

“喂？”程野眯着眼随手划了一下手机屏幕没好气的说。但一听到那人的声音，眼睛一下睁开了。

“我辞职了，明天就回家去。我爸在那边帮我找了份工作，过完年就开始上班，不回来了。”

程野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哦……那……那就好好工作。”

那边停了几秒，“一起吃个饭吧，就去吃以前常去的那家烤鱼。”

“我的表还没做完，今天恐怕不行……抱歉。”

长时间停顿，“好吧……那你照顾好自己……再见。”

程野听到“再见”两个字时呆了一下，这声音跟以前一模一样。那人已经挂断，程野看了一下时间，离八点半还有二十多分钟，但他现在也睡不着了。

程野坐在床上，看着床对着的架子。架子一共三层，下面两层堆放着胡乱叠着的衣服和书，最上层却整齐排列着几个相框，陶制的木制的艺术品，都是当时和那人一起出去游玩的时候照的买的。

程野租住的这间不到十来平米的小屋每月花去了他近一半的工资。房间里乱糟糟的，一张床和那个架子就占去了不少。地上有两把椅子，两张小桌拼起来，上面摊放着几张纸，还有电脑、水杯、烟盒、半包饼干，桌子下面有一个热水器和垃圾桶。冬天很冷，屋子里没有暖气，只有一台小小的热风扇，为了取暖，程野买了一个汤婆子。

程野呆坐了十多分钟，手机突然又响了一声，是天气提醒：“今日中雪”。程野看了一眼又发起呆了，突然不知想起什么，拿起手机：“喂，小诺。”

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程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口。但那人已经回话了：“嗯？”

程野只好说下去：“表做完了，今晚六点在那家店门口见。”

那边似乎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里有一丝兴奋：“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二）

冬天，晚上六点的北京，天色已经很暗了，即使没风也很冷。街道上只有来往的车子载人回家，仅有的几个行人也匆匆赶回去享受家的温暖。因为是周六，饭店里的顾客很多，大多是旁边大学的学生。

程野出发得很早，他怕堵车，他不是一个轻易违约失信的人。还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他收到了那人的短信：“我到了，等你，天冷，多穿一些。”程野看了之后刚要删除又停了下来，回复了一个字：“嗯。”

出租车停在街边，远远地，程野就看到那人站在对面店门口。那人一身黑衣，站在店里透出来的温暖黄色灯光里，那光有点像是从当年自己床头那一盏灯里流出来的。天空中好像飘起了雪花。

那人也看到了程野，扬起了手，程野也挥手示意，绕一圈等着红绿灯，那人也走到了红绿灯杆下。

终于，那个小绿人出现了。程野慢步走过去站在那人面前，那人微笑着说：“谢谢。”程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易察觉，并没有回话。

两个人默默走进了店里。那人已经让店员预留了一张桌，店员拿来菜单时，那人抢着说：“我点吧，算我请客。”程野不解：既然我是客人，那不应该我先点吗？但他始终什么话也没说。

那人点菜的时候，样样都是程野喜欢的。程野听着，心里生出一丝惊讶，但转念一想：“以前一起吃过那么多次了，怎么会不知道？”

这顿饭是程野吃过最安静的。上菜之后，程野像以前那样预备给那人夹菜，但最终筷子却停住了。最后还是那人首先打破了沉默：“也不知道那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我没有他们的电话。”程野放下筷子：“思宇研究生念得不错，智鸣回家乡去教书应该也挺忙的吧。”那人接着说：“智鸣以前跟你一样喜欢来这家店吃，直到跟我去支教在贵阳吃了一顿正宗的，才知道这家有多难吃，倒是你一直吃不厌，老拉着我来。”程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了一句：“抱歉。”那人说：“你送我的戒指被我爸扔了，我翻垃圾箱又找了出来，你放心，这次藏得很好，他不会发现的。”程野苦笑了一声：“何必呢。”虽然店里面气氛热闹，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但周围的空气还是冷了下来。

一顿冷清尴尬的饭终于吃完了。两个人之间似乎没什么话可说，但也都不愿意早早结束。那人起身去付款，程野跟在身后，看到了他钱夹中那张照片，那是刚上大学时两个人一起去爬长城时拍的。那一刻，程野的眼里仿佛闪着光，又努力让它黯淡下去。

两个人一起出去，外面雪下大了，地面上一片白茫茫。那人走在程野后面，看到程野没有戴围巾，低下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去年下雪时我送你的那条围巾挺厚的，你记着戴”，“你租的那间屋子那么小，记得收拾勤一点儿，不要太乱了”，“快过年了，事儿挺多的吧，记着按时吃饭睡觉”，“工作别太拼，实在不行就回沈阳去，也比在北京轻松点儿，或者去南京找你姐也好”。程野只一直点头答：“嗯。”

直到站在公交站台上，已经很晚了，除过这两个人，站台空荡荡的，路上也没有多少车，那人也不再絮叨。除过旁边杨树上栖落的乌鸦偶尔有一声惨厉的啼叫，雪夜静得能使两个人听到对方的心跳。一片寂静里，程野轻声说了一句：“今天的雪真大”。

后记：我本不能写小说，更不能写爱情小说。因为活了二十年，还是城外人。之所以写，则是为了纪念。近来看了不少小说，使人心生悲伤，不能自禁。写了这篇，则算是一个旧心境的沉淀。实际上早有写的想法，但近来却不打算再写，认为容易误会。但写了，对我而言，正好以此表明我的态度，我的惋惜。写了出来，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如果这些虚虚假假的淡话惹人伤感，千万原谅，须知我的初心是最真诚的祝愿，只是世事沧桑，人无以为罢了。

补后记：一直以为，爱情小说还是应该达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才算真情。太喜太悲都不好。如果我三四年前写，这篇文章会更悲。如果我十二三年前写（如果我那时能写的话），这篇文章一定会大团圆。按我的想法，程野和小诺最终也只能是不喜不悲罢了。不喜是因为这世界，不悲是因为悲太深。

雲水丙申冬忙里偷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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