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锐展台】徐永辉 . 消失的舌头

 

消失的舌头徐永辉 二丙的舌头没有了。  那天,邻居三婶迎头遇到二丙,招呼他。二丙的嘴张张合合,却听不到他说的...





消失的舌头

徐永辉


二丙的舌头没有了。

那天,邻居三婶迎头遇到二丙,招呼他。二丙的嘴张张合合,却听不到他说的话,也没看到他的舌头。三婶一惊,忙问,二丙,你咋回事,舌头没有了?她不肯相信,走到近前往二丙嘴里一看,空荡荡的只有牙齿。

这件事长了翅膀,在村子里飞来飞去。个别想偷懒的年轻人,赶紧打消了念头。

我们晓庄是远近闻名的雄辩村。大人、孩子,走路、干活,甚至吃饭睡觉的时候,嘴巴都不闲着:

那是谁家的羊,咋不栓起来?

为啥说是羊,叫它狗不一样嘛。

羊就是羊,怎么能叫狗呢。

它叫啥,不过是老辈子传下来的,如果当初叫它猪,你现在还说是羊吗。

这个传统已经延续了两千多年。而且,我们还自发组织了辩论会,三年举办一次,年满十八周岁的男子必须参加。先以家庭为单位选出优胜者参加家族辩论,再选出家族中的第一名参加决赛。一方把另一方驳得哑口无言,算胜出。

凡是在辩论会上不发言,或撒谎骗人者,舌头会自动消失。凡是没有独立见解,跟着别人学舌的,舌头会失去一半。

二丙是几十年来唯一受到惩罚的人。他是孤儿,老实,木讷。平时,你问一句,他哼一声。只要不问,一年半载也难开金口。在家族辩论会上,也有人试着引导他。徒劳。

由于世世代代训练,我们的舌头变异了,厚、长,又特别灵活,伸出来,可以轻而易举到达额头。用它洗脸,画画,写字的,不乏其人。据说,以前有个人,舌头比象鼻子还长,不仅能擀面,纺车,还能把棍棒舞得虎虎生风。为了炫耀,我们都把舌头耷拉在下巴底下。

半晌午,我们几个蹲在路口上议论二丙的时候,三婶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地过来了,还没到近前就问,谁看见一只公鸡了吗。她边说边比划,这么大,毛通红,闺女给拿的,没舍得吃,你看,一转眼不见了。

我们都安慰她,不能少,不定跑哪旮旯里去了,再仔细找找。

我们村古风犹存,好多年没少过东西了。

被三婶一搅合,我才想起来是去找乌木的。乌木家大门洞开,我站在院子里大喊,有人吗,有人吗?

没有回应。突然,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我走过去,一把推开紧闭的门,咯噔愣住了。乌木也愣了。他手里抱着一只没褪完毛的红公鸡。晚上,乌木请我喝酒,炖的公鸡肉。三杯酒下肚,乌木说,咱打开窗户说亮话,等一会我把鸡毛埋在二丙家门前,明天你就说是他吃的。

这,这,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他反正不会说话。

这不是欺负人嘛?

乌木脸一寒,酒杯一顿,事不大,你看着办吧。

我为难死了。乌木是出名的小诸葛,坏点子一眨巴眼一个,得罪他?我这辈子别想安生了。又怪法律太仁慈,如果抓住小偷就砍头,老子怕他作甚。又后悔的要命,干嘛去那么巧啊。

天刚一亮,我就带着三婶扒出了赃物,还说的有鼻子带眼:昨天傍晚我路过二丙家的时候,听到砰砰地剁骨头声,偷偷伸头一看,案子下的鸡毛还没掩埋呢。

围观的人都深信不疑。

乌木先骂开了,二丙,看你狗日的平时老实巴交,原来是装的。

在我们这儿,偷盗是被认为最无能,最无耻的事情,全村男女老少都要往他身上吐一口唾沫。从那以后,任何人都不再搭理他。

二丙张着大嘴,扑腾扑腾直跺脚。又啪啪地拍自己的大腿、屁股,眼泪像屋檐下的雨水,连成两条线。

三婶不忍,说算了算了,一只鸡,谁吃不一样。

其他人也软了心肠,反过来安慰二丙,你也是个苦人,一年到头不见荤腥,一时嘴馋也正常,算了算了。

二丙喘着粗气,泪珠依然滚滚不止。渐渐地,清亮的泪水变成了红色--他在流血。我的目光像受惊的苍蝇,仓皇地乱飞,两只手互相搓来搓去,嘴张开几次,又合上了。

当鲜血浸透胸前衣服的时候,二丙扑通一声栽倒了,任人推拉,呼喊,都一动不动。我终于受不了了,大声说,鸡是乌木偷吃的,他逼我赖二丙。我正要把昨天的事情详细说出来,忽然感觉发不出声音了。

一个孩子指着我大叫起来,舌头,他的舌头没有了。

我的头一懵。我不死心,拼命张嘴,依然发不出丝毫声音。我掐自己的肉,撕扯自己的头发,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

注:《消失的舌头》原发《芒种》2016年第五期
个人简介:徐永辉,身份证名字:徐建党,江苏丰县人,个体,喜欢读书,2013年开始涉足小小说,作品散见于《百花园》、《天池小小说》、《河北小小说》、《南通日报》、《沧州日报》等。其中数篇被《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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