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快递-大山根里挖哈拉

 

三天两夜,我们在吊长吊长的沟里像出圈的牧人一样,在三块石头上煮茶,在草滩上睡觉,白天听着山雀的啁啾,夜晚望着悬空的星宿,呼噜声像隐隐的雷声。...



从博大处着眼   自细微处用心

《大山根里挖哈拉》
文/陈汉春


(一)
七月,不流火,天气很炎热。豌豆花成片成片地盛开,粉嘟嘟的小嘴拼命呼吸晨霭雾岚,纤细的根茎互相拉扯,喊着号子和麦子比身高。麦子含笑,站成橡树的姿态,鼓励豌豆长成一株株木棉,和他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胡麻是另类,在山屲的最高处俯瞰炊烟袅袅的村庄,灿烂的花朵开成了大海的蔚蓝,和澄澈的天空相连。土豆有点委屈,紫色的花朵未及吐露芬芳,就被奶奶掐了扔到地埂旁,说开花结果也不过是臊蛋子,爷爷起早贪黑沤的粪肥哪能供它胡乱挥霍。
毛毛山下的小村庄,一副青黄不接的模样,也是做惯了农活的人们手心发痒的时节。
昨黑,佳哥来串门,说好久没有闻到荤腥了,山里的哈拉(旱獭)正是膘肥体壮的时候,皮子可以卖钱,肉可以解馋。我撸撸袖子说“能否一供驱使?” 佳哥瞥了瞥,就说带两天口粮,棉袄,手电,塑料雨衣,一把洋镐,明天进山。凌晨四点多,黑魆魆的夜色中,凭声音就知道今天去的人有再哥、尕仁、卢明。清晨很凉爽,感觉不到南风,不是没有风,风本无形,无声,无色,因物而赋形、传声、显色,山里的松涛告诉你,风一直没有停过。天上星汉灿烂,银河如泻,从松树湾一直扯到老虎山。“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没有温庭筠的早起,哪有这般充满客愁的诗句。如果不是早起,谁还知道静谧的夜空也如此充满诗情画意。
佳哥才不理狗吠深巷中,卷一根小拇指粗的烟棒子,像冒着黑烟的火车头走在前面。再哥和卢明悄声嘀咕,是吊沟的哈拉多还是克腾的哈拉多,我和尕仁这样的虾兵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走。翻过大峩岜,黑马圈河已是霞光万道,炊烟在晨色中冉冉升起,形成一条梦幻般的烟雾带,胜似仙境。如果我的描述不够详尽,你就把它当成是新疆喀纳斯湖旁的禾木村,这里空谷幽灵、小桥流水、牧马人在从林间扬尘而过……时隔20年,在我看了“远方的家”的时候,我才似曾相识,恍然如觉。


(二)
大峩岜是一道分水岭,向南,水向东流,黑马圈河就一直蜿蜒迤逦到太阳升起的地方,穿过松山城。松山城,你可不要把它当成一座小土墩,它是一座拱卫河西的古城,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历史上有名的达隆仓的跑马、走马,就产自这块丰饶的牧场。向北,水流大靖,“要想挣银子,大靖土门子”的大靖城和松山城可是亲得不能再亲的姊妹城哟,都是在万历老皇帝年间修筑的,“毛毛山不毛,昌岭山干嚎”,两座古城的靠山连下雨都得唧唧复唧唧地商量,能不亲吗?
当然,佳哥才不关心这些,或许也不太清楚。站在大峩岜岭上,吞吸完又一根小拇指粗的烟棒子,指着对面的吊沟说“就这,走吊沟!”君无戏言,既然哈拉匠这般成竹在胸,我们就穿过满坡的灌木向吊沟蹒跚而去。说灌木太大而化之了,其实它们各有各的身姿。囊麻有花也有刺,得绕着走;冬青花在端午节装点完山里人的门楣后,灰头土脸;黄三刺上有了翠绿的小果,等待金风摇身变成红珊瑚。鞭马很可爱,细枝碎叶,不与林间云杉攀高,不与崖畔山丹争艳,碎金万点,寂寞地开着,淡淡地香着。因它柔韧,牧羊的老阿爷可以顺手折来赶牛羊,老阿奶就叫它“鞭麻”了。其实它的学名很美丽,叫“金露梅”。青海湖畔有处景点叫金银滩,南方人以为埋藏着宝物,红男绿女叽里呱啦去寻宝,难道他们从西湖来就不知道“长桥不长”的道理?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桥上送别,依依难舍,来来回回送了十八次,一条50米来长的桥,他们走了整整一天。他们能玄弄北方人,我们就不能跟他开个玩笑?金银滩其实是开着白花、黄花的鞭麻滩。
黑马圈河的水不大也不小,我和尕仁跳了过去,大阿偶、尕阿偶(佳哥说,过了黑马圈河就得说藏话,阿偶就是哥哥之意)捥起裤腿趟了过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卢明也跳,鞋子却陷在了泥沙里,我们的肚子都笑疼了。
(三)
吊沟可真是吊长的沟,过了黑马圈河,就是一条宽阔的沟谷,里面还有大大小小的分岔,满坡都是在晨曦中笑靥生动的格桑花。早出圈的羊群,咩咩声不绝于耳。老绵羊的,浑厚低沉,是男低音;口轻的母羊,你能听到漫少年(唱花儿)的旋律,“大山根里的清泉儿,乌木的瓢儿舀哩,睡梦里梦见个尕连手,清眼泪不由得淌哩”;羊羔自然不知道妈妈的情思,憨憨的叫声分明在问“连手是啥,连手是啥”。我如果懂羊语,会说,连手就是朋友的意思,可惜我依然不懂。
爬上半坡的大阿偶在尖声叫,已经挤着哈拉了。
在西藏有一个关于熊、哈拉和人的传说:心地善良的老猴子和罗刹女结婚了,生下了3个兄弟。大儿子是胸白的熊,他威武雄壮,住在山顶上。小儿子是黄色的哈拉,他四肢短能钻洞,住在山底下。二儿子宝贝人身,他因聪明智慧,当了家。哈拉和人竟有这样的渊源,怪不得北周的宇文泰小名叫“黑獭”,黑色的哈拉也能开创出一番基业,真想不到!
如果在动物中寻找一位隐士的话,我举双手投哈拉的票。它栖息在高山草原上的阳斜坡,像道行很高的老阴阳先生,懂得五行风水,阴山吃草阳山筑窝。吃草也是吃嫩嫩的草尖,不像平洼地方的老黄牛一样见草就风卷残云。喝水也只啜饮清晨甘醇的露水,谁见过哈拉呼朋引伴地跑到黑马圈河去低头狂饮?《红楼梦》里的妙玉用的是“旧年蠲的雨水”。是她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时候,收的梅花上的雪,用鬼脸青的花瓮盛装,埋在地下,把宝黛当做知己才拿出来泡茶。哈拉比妙玉还奢侈,天天喝春尖、龙井,要是燃一豆青灯,读二三卷古书,吟四六句“采菊东篱下”,就完全是隐士的模样了。
它的身子深褐带草黄色,爬在地上,和大地一色,你以为那就是一块土圪垯。山野隐士不也长披一挂蓑衣在南亩躬耕,在寒江垂钓吗?大雪冬眠,春暖出蛰,它一直生活在格桑花盛开的季节。秋季北风起,毛毛山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它就拼命吃雪,用雪水刷牙,用雪水给肠胃排毒,清清爽爽地,才七大姑八大姨一起躲进冬窝子呼呼大睡。不与北风争凛冽,不和酷寒斗高低,因时而作,因时而眠,顺应自然,真正的格物致知,道家风范。
哈拉,肉可食,脂肪可入药,内治咯血,外治烧伤。毛皮质好,坚实耐磨,草原上英俊的扎西、漂亮的卓玛,他们的长袍下面都要缝缀一块哈拉皮,雍容华贵,不沾泥水。动物的隐士,在饥肠辘辘的山里人眼里,就是蒜苗大锅肉,皮子自有河州回回阿爷上门来收,“皮子啊,有哩?”


(四)
 
 
大阿偶是名符其实的哈拉匠,眼尖,心细,叶子麻(胆大干脆),一根小拇指粗的烟棒子燃尽,就能挤一窝哈拉。卢明是挖掘机,突突只见土冒,不见人,一会功夫就掏到了窝底。尕阿偶也不是吃素的(想吃肉也只能等到腊月杀年猪),镐锹齐用,用力适当,有进有退,快慢均匀,伸手白鹤晾翅,俯身海底捞月,挖哈拉像极了打太极!我扯着嗓子唱歌,从“嘎拉亚西诺诺”唱到“巴扎嘿”,铿锵顿挫,全是激情四射的劳动号子。尕仁在干啥?在“悠然望南山”,南山是克腾,再南是乌鞘岭,翻过乌鞘岭,一马平川,就是兰州,他在兰州上大学。
 
三天两夜,我们在吊长吊长的沟里像出圈的牧人一样,在三块石头上煮茶,在草滩上睡觉,白天听着山雀的啁啾,夜晚望着悬空的星宿,呼噜声像隐隐的雷声。
 
下山回家,躲在囊麻墩里的哈拉叫声很愤怒,“啾啾啾,嘴太馋;啾啾啾,快滚蛋!”我扔一块石头,它钻进洞里,黝黑的小眼睛满是提防。
 
佳哥卷一根小拇指粗的烟棒子,像冒着黑烟的火车头走在前面。我们衣衫污浊,笑声绵绵,是一群得胜回朝的健儿!
已获作者授权,转载请注明
-End-

大靖明月
微信 | mingyueglasses
遵从内心,感受自我


投稿:cls123828@126.com
大靖明月微信平台


    关注 大靖明月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