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之恋(一)——不屈之林

 

2015年10月初,与夫携子,随同各位旅友自驾额济纳旗,观赏秋天的大漠胡杨。宾馆是领队提前网订的,一栋三居室...

2015年10月初,与夫携子,随同各位旅友自驾额济纳旗,观赏秋天的大漠胡杨。

宾馆是领队提前网订的,一栋三居室的住宅,价格不菲。因为额济纳旗的旅游旺季就是十一黄金周前后十多天,此时,叶子黄透,且正当繁茂丰腴,过了这时候,冷空气一来,一场寒风,满树华服尽褪,那些本来华贵美丽的胡杨树,顿时颜色尽失,如迟暮的美人,无人再赏。所以游客都集中到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一睹胡杨风姿,导致额济纳旗的住宿和餐饮消费飙升,当地人也就利用这个把月的时间赚些容易的钱。

我们游览的第一站是黑水城。



远远望去,浑黄的沙漠中,一座废弃的古城孤立其中,城墙由黄色的沙土筑成,很高,很厚,从城楼的废墟可以想象几百年前的规模。



我们在黄风中艰难地爬上高高的沙丘,每一步都陷入软软的流沙之内,两只鞋内灌满细沙,口鼻眼角也沾满沙尘。站在城墙下,眼前的城,寂静,沉默,荒凉,让人难以想象它八百年前的繁华模样。而史料记载,这里在西夏时期可是一个水草丰美的绿洲之国,地理位置重要,商贸繁荣。而传说中的黑将军率领将士拼死而战的故事,更是为这座古城蒙上了一层神秘恐怖的色彩。

据传,很久以前,镇守此城的是一位骁勇善战的黑将军,颇有谋略与野心,待势力强大后意欲谋反,被皇帝得知,派重兵围困。围兵切断城中水源,禾苗尽枯,井底无水,黑将军见大势已去,将城中所有的八十车黄金和无数珍宝填入城中枯井之内,又杀了妻儿填入井中,以沙填井,然后带领全体将士出城迎战,最后全军覆没,黑将军也自刎而死。围军入城,没有找到金银,遂进行了屠城。后来起了沙尘暴,一夜之间把城埋没,从此黑水城成了一座废墟。《龙门飞甲》这部电影就是以此传说为引子,展开了精彩的剧情。



据说,城墙内外的黄沙中,都是碎骨,那是屠城留下的证据。我没有看到碎骨,只看到几段枯朽的胡杨残木,起伏的沙丘,天地之间浑黄一体,并无半点异色。那城墙,明显是今人为卖门票修缮而成,带有做旧的痕迹。而这,也并不影响我对当年那场血腥之战的想象,那战士的呐喊声,厮杀声,战马的嘶鸣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走在城中,总感觉到身畔除了有熙来攘往的游客之外,还有许多无形的灵魂,与我们这个世界并存着,他们也在熙来攘往地游荡。

从黑水城出来,我们坐车前往怪树林。单单听这个名字,就可以想象其中的树的姿态了。但进到林中,仍感觉“怪树林”这个名字不太贴切。这是个很特殊的树林,因为它是一座胡杨林的坟墓,是许许多多胡杨树的停尸场,这个树林,是已经枯死了很多年的胡杨林。



胡杨是一种生命力很顽强的树,号称“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朽。”它既耐旱又耐涝,这片胡杨林,长年缺水干旱而死,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年了,因为有许多胡杨树已经倒下了。但是,即使倒下了,它们也不朽,仍然木质坚硬,在黄沙中挺着最后的傲骨。为此,一进怪树林,便已然让人感觉到岁月的沧桑,像走进一条时间的河,时间的流,缓缓地淌,漫长的历史,被浓缩为一个黄色的湖,让人一下子便看到几千年的岁月。



那些树,多是高大粗壮的,想当初,必是枝繁叶茂、丰美异常的。慢慢地,水少了,没了,树在饥渴的状态下艰难地生存,该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这,只需看看它们的枝干便可以想象。它们的枝条,像一条条祈雨的手臂,或者伸向苍穹,或者扎入大地,无不是表达对水的索求、对生命的争取。它们的树干,因极度的饥渴而变得扭曲、粗糙,树干的纹理,如一束束丝,拧绞、缠绕、盘结,体现着生命不屈的韧性。



我行走在林间,耳边只剩下风声,比风声更大的游客的声音都已被屏蔽了,只有风声。风徘徊穿行于树与树之间,掠过枯枝,越过阡陌,在我耳边细细地响,碎碎地念。我知道,它在给我讲故事呢——



讲那棵苍老的树年轻时如何挺拔,而环境严酷之后,他如何努力保持着挺拔的姿势,而最终因身体虚弱变得佝偻,他如何每天翘首企盼,到最后,不得不拄着拐杖站在路口,仰首向天,盼望着一场救命的甘霖潇潇而落。



它在给我讲,那两棵结为夫妻的树,如何枝条连理,根脉相缠,如何在风中携手并肩,如何在干旱到来的时候相濡以沫。当死亡的气息弥漫过来的时候,他们是如何拼尽最后的力气,执手而立,十指相扣,将深情的对视凝成永恒。



它在对我说,你看到那棵倔强的树了吗?他是一位英俊强壮的武士,每天都会向上苍呐喊一通,祈求一场降雨,求了上百年。最后,当最后的希望都化为泡影的时候,他用最后的力气,抽出佩剑,指向上天,用最后一口气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为什么!而这个姿势,是他生命最后的姿势,定格了几千年。



它告诉我,那棵树,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有着亭亭的身躯和密密的长发,每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她都会和着春风起舞,罗裙翩翩,长袖摇摇。即使是环境最严酷的时候,她也会用尽力气跳舞,因为舞蹈是她生命的最爱,或者说,舞蹈就是她生命存在的状态。当死神到来的时候,她已然是形销骨立、衣衫褴褛,但她仍然向死神乞求说:“我可以死去,但请满足我最后的要求吧,让我保持舞蹈的姿态。”死神答应了。于是,直到今天,她依然以这种舞蹈的姿态站立着。



它说,你看那两棵树,他们还是两个孩子呢,尽管渴得没有力气了,他们还是保持着快乐的天性,一起玩耍嬉戏。你再看那两棵树,她们俩是多年的老朋友啦,每天站在家门口聊天。当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劣的时候,她俩依然谈笑风生。一个说:“看这意思,咱们是躲不过这场劫了。”另一个说:“是啊,不过,那又怎么样呢?生命早晚都会有一死的。”先前那一个说:“是这样,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就经常说‘生死本是寻常事。’……”



我静静地听,没有语言,因为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作答,此时此刻,任何语言,对于这片树林来说,都是苍白无味的。我拒绝跟队伍一起走,甚至拒绝随夫同行,只是一个人,慢慢地走在纵横的木质栈道上,一条又一条,一遍又一遍。那一棵棵死去的胡杨树,如一座座雕塑,姿态各异,却都在诉说着生命的抗争的主题。那些刺破蓝天的手臂,那些轰然倒地的身躯,那些虔诚祈求的膝盖,那些傲然挺立的脊背,都一次次冲击着我的心,引我一次次驻足,拍照,凝望,遐想,回眸。整座树林,像一个被一场猝然而至的极寒凝固了的战场,当年姿态还在,虽死如生,呐喊声凝在半空,悲壮的、舒缓的音乐,随着时间的流,一起缓缓地淌。我浸在这种悲壮的音乐的流里,浸在这种沧桑的岁月的流里,一次次叹息着,心里充满了敬畏与感恩。



太阳渐渐西去,夫的电话来催,我还不舍离去。那傍晚的斜阳,已不太刺眼,它挂在树梢上,像被那些枯枝的利剑挑着的一面旗帜。待我走上一个高高的沙坡,望向天边,但见落日苍茫,沙漠莽莽,感觉如同穿越了时空,身在远古洪荒。



天已向晚,我快速返程。栈道两边,黑黑的树影,如鬼魅般浮动。风初定,人声渐息,寂静中,更感受到树的灵魂的舞动与呐喊。



这气氛,与黑水城的气氛何其相似啊!而这片树林,叫“怪树林”又使它少了多少的严肃与高贵啊!不如叫“不屈之林”吧,就如同黑水城的黑将军与他的将士们,因不屈的精神而虽死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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