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葭|比爱情来得恬静的遇见

 

自然界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瞬间,它们升起于时空的悬浮之中,比悬浮在我们心里的爱情还要来得恬静。...

比爱情来得恬静的遇见
李丽葭
1953年,26岁的尼古拉•布维耶跟他的朋友一起,用了19个月的时间,开着一辆敞篷菲亚特从瑞士出发,途径南斯拉夫、土耳其、伊朗、阿富汗、最后到达巴基斯坦。他们与所有六七十年代的嬉皮士一样,没有钱,拒绝一切奢侈的东西,除了缓慢。

在充满奇遇的旅途中,布维耶感叹:“能够最终为你搭起生命架构的,不是家庭,不是职业,也不是别人对你的议论和看法,而是这个自然界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瞬间,它们升起于时空的悬浮之中,比悬浮在我们心里的爱情还要来得恬静。”

从夏到秋,炎热转为清凉,时光流走了一个时节。当我回归藤蔓重生的日常,谋稻粱之辗转,便越发忆起漫长生命旅程中最纤尘不染的日子。那时,我在神农架,而其中的一个个瞬间,就如布维耶所言,它要比我们心里的爱情还要来得——恬静。



追赶一轮落日


列车驶过武汉,我信手拉开窗帘一角,才发现绵延的江南丘陵已经隐匿,大片大片的平野扑面而来,地势变得无垠、开阔、平坦。天色已暮,大地进入柔软时刻,好似盛气凌人惯了的泼妇突然遭遇了爱情,霞光铺满脸颊。一眼望去,江汉平原的稻子尽染胭脂,七月的熏风追逐它们,一波波涌向远处枣栗色天际。偶尔也能看见三五棵树立于原野中央,孤芳自赏地,像看着自己的影子,从窗前一掠而过。天地浩渺无边,我忽然觉得我的周围被无限拉大,所有有生命的事物被拒之于平野之外,除了稻田、孤树,和此刻正载着我呼啸向前的列车。

就是此刻,一轮落日在我的前方徐徐下坠。天幕也拉了下来,平野笼罩神圣的光芒。我坐在飞驰的列车上,第一次觉得离落日如此之近,近到我几乎能数清它跳跃的步伐;近到我以为凭着列车就一定能在它消失之前赶上它;甚至我还一度出现幻觉,认为自己幻化成长腿巨力的夸父,回到了远古蛮荒年代。这种美带来的震撼让我瞬间盲目。天地浩瀚,如血的天色里,一架列车奔向巨大的落日,彼时车欲羽化,人欲羽化,像有一种圣洁、光明的物质摩挲过每个人的腔道,让人惊心动魄、心潮涌动,脏器受到洗礼。

细数大自然中让我沉醉的美,它们中有的不见得宏大,却美得惊心。连绵不绝的高山草甸;黄昏时五彩斑斓、变幻无穷的天空;无涯无际的大海,穷尽目力、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太阳落下去,月亮升上来,月光里悠悠啃吃青草的马匹;就连白蔷薇带雨后,那沉甸甸,又素净耀眼的美也让我茫然失语。似乎人类的语言找不到一种沸腾和激动,去描摹它们传递过来的震颤,即便勉强为之,也必定有殊难匹配的无力。每每它们以清晰的方式扑进身体,把我的胸腔挤大,像盛着一片海时,即刻淹没了我捉襟见肘的语言。

我痴痴盯着落日,看着它的身子越来越低,先还有几棵矮树一蓬乱草挡住其半边身子,随即完全滑没下去,短暂得只用了读一首诗的时间。天地间,还依稀残留些光,敬畏与神圣,在余晖中袅袅而去。苍穹寂静,一团鸦青自上而下洇散开来。

目睹一场花开
进入神农架景区后,巍峨的山头延展起伏,像结绳记事麻索上的疙瘩,一个挨着一个。棉花糖似的白云,不时从岫间钻出,离我很近,忍不住想抓来一片咬上一口。据说这里常有野人出没,野人没有看见,却途遇了一场花事。

此时已暮色四合,静穆的山谷是个老人,一点点把光线装进它的袋子。山野阒寂,云雀扑棱着翅膀冲出山垭。已见不到多少游客了,还剩我们的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艰难爬行,在一个海拔很高又峰回路转之处,我的车窗外突然出现了这片花地。

那是我平生记忆中开得最为轰烈的一片花地,在以石崖和杂草为背景的高原中,他们迎风招展的妖媚几乎要摄人魂魄。生长其中的多是格桑和虞美人,还有一些我完全不知名儿的花儿,远远看去叶子挨着叶子,花挤着花。但只身走进它们的领地后,我才深刻领教花儿生存的不易。山崖里匍匐着多少荆棘、杂草和石砾啊,恐怕它们每生长一寸都必须与这些劲敌做殊死的生命较量。身处高山之巅,又土地贫瘠,它们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这里,总之就安然扎根,野心勃勃地开出一山崖俏娇又性感的花朵,还不动声色地绵延下去。一看见它,我顿生自惭之心,好像它已经在这高原活了千年万年,所以一出场,就是金风玉露的气象,天造地设的缘法。而人世的我们,不过是在各自无常的生命里投寄自己的失意得意,阴虚圆缺,背负极大的偶然跟无奈,反倒更像一场浮沫般的苟活。

山风流动,它们的身姿动了动,荡起一圈圈花海涟漪,许多野性的芬芳也从田田的叶子和花中奔跑出来,如烟雾一般氤氲整个山谷。这些旷野生命的寂静、震撼、汹涌就这么击中了我,让我瞠目结舌,又不知该用何种方式来表达对它的爱和敬意。

太阳早已落下山去,群山静默,风也停了,天空有种近乎墨色的蓝。我站在群花中央,任花瓣摩挲我的身子,无比的安宁与沉静,忽然觉得这山峦,这人世,都变得悠远起来,忍不住想起花好月圆、天荒地老的美好。

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片山崖花地似乎早已暗藏于我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走进它,就像走进一个多年前的梦,有着神符般的契合。呃,是什么时候的梦呢?想来也只有那如花似梦、心旌飘摇的年少吧!
高山之巅的水与火
旅行中有一个合适的旅伴是很重要的。他有足够的体力能带你踏遍所有美景;也能和你兴趣相投,get到美景的最佳点;还能和你合拍,在同一个节律上行进。王哥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个有超炫的车技,能在盘山公路上玩漂移的男子,看似粗陋,却蓬勃着一颗天真而不失烂漫的心。

在去神农架的路上,他见路边有烤玉米卖,立即下车买了几根给我们尝鲜。随后说,今晚,我们去烤玉米吧。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多年出门在外的经历已然让我习惯以坚硬和淡漠揣度他人。没曾想在结束完当天行程后,他真就拉我们去了木鱼镇的一个超市,买了好些玉米地瓜香蕉和大桶的矿泉水。

他带领我们来到高山深溪旁,又拾掇了不少枯枝。一步步教我们生火,控制火力大小,把玉米埋进火堆又适时高架在火堆之上……王哥说,这都是我们小时候和伙伴们常做的事,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我看了看眼前这个仅比我大一岁的男子,心里开始咀嚼自己那乏善可陈的童年,我想如果不是这些年像被点化了般开始尝试给自己松绑,那我活得也将与许多形如蝼蚁者别无二致,“直到青苔长到我们的唇上,且淹没了我们的名字”,也还是按部就班,一成不变,终日蜷缩在自己的小悲小喜里,无从谈论生命的悸动。

夕阳隐没,篝火却升腾起来,跃跃而起的火苗像在舔着我们每个人的脸。篝火旁,清凉无比的溪水,昼夜不息流淌,发出比白日更清脆的“汩汩”声。一边是篝火,一边是流水,野夫的诗翩然而至:“像驱寒的一盏温酒,微醉的憨傻/像冲不淡的回忆,柔情的茶/像常青藤的手臂,拥着春天开花/像旷野的篝火,燃尽流浪人的倦乏/只给我一句许诺一声回答/就跟你相誓,牵手走遍天涯……”

那一刻,我的内心如下过一场滂沱大雨。一些爱过的人,无从兑现的誓言,没有着落的梦想……就如顾城说的:“当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那都是梦碎的声音。”

大快朵颐后,夜已经墨黑。我们借着手机微光小心翼翼绕开种种荆棘,爬上堤岸。不经意抬头,竟发现一颗颗星星就安然坐在我们头顶,眨巴着幽蓝澄澈的光芒,冲我们傻傻憨笑。
后记


还是回到尼古拉•布维耶,他说:“瞬间如此宝贵,生活把它们分给我们时总是精打细算,刚好装满我们弱小的灵魂。”那么,就让我们上路吧,去遇见古老的童谣,蒙尘的传说,瞬息万变的美丽世界。当有一天,我们行走在异途他乡,去邂逅一个个瞬间,你会发现自己变得蓬松,然后迫不及待要将自己交与大地、山冈、天空与风。即便它们稍纵即逝,也足以煨暖我们余下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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