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惠龙|番薯飘香

 

薯藤在一次次翻牵中茁壮起来,把朴实与希望一点一点地延伸,伸向深厚的大山,伸向无边的原野...




番薯飘香
刘惠龙


一日,与一伙农民朋友闲聊时,说起农药、杀虫、干旱的话题。我说,还有没有不打农药的作物。大家异口同声地说:“番薯。”接着我说,最耐旱的作物是什么。大家又异口同声地说:“番薯。”



一下子,有关番薯的点点滴滴在头脑里清晰、明亮起来。

番薯,它的学名叫甘薯。在不同的地区,还有山芋、番芋、地瓜、红苕、红薯的别称。



小时候,父母常吩咐我们去做些轻便的活——翻牵薯藤。长长的薯藤有很多节点,附在地上容易生根。母亲说:“这样很快就会把地里的肥抢得一干二净,养分尽往藤上送,不落根,番薯也就长不浑圆、饱满。”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薯藤按顺序往一边翻牵,等到薯藤又将要生出许多细根疯长时,我们又有序地将它们翻牵至另一边。就这样,薯藤在一次次翻牵中茁壮起来,把朴实与希望一点一点地延伸,伸向深厚的大山,伸向无边的原野。而番薯在无声无息中也渐渐丰实起来,把农人最真挚无华的情感积淀成洁白的淀粉,走向繁华都市,走进千家万户,演绎着一曲曲因美食而欢乐的生命之歌。



稍长大一些时,父母又教会了我们如何种番薯。种番薯是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与种其它作物不同,它不用种子,也不用带根的幼苗,只需要一根根的薯藤。父亲先将田土深耕细作,培成与田埂弯曲一致的一垄一垄,远远望去,像宁静、质朴的诗行在青山之间穿行,深入浅出地将山里人的生动、和谐、自然,恣意舒展。我们在每个坑里抓好牛粪,一开始,总有点嫌脏怕臭,不过,很快就习惯了,成为替父母分忧解难的小能手。母亲选好粗壮的薯藤,麻利地将它剪成30厘米左右的小段,每一小段保证3至4个节。母亲种得飞快,动作娴熟,富有节奏,又时不时地为我们做起示范来。她为我们归纳了4步诀窍:一挖,二平,三盖,四压。一挖,就是右手四指并紧,挖一层薄土覆在牛粪上;二平,就是左手执好短藤,让薯藤下端的两个节点较平展地安放在薄土上。母亲提醒我们,千万别拿倒了薯藤且切口处应朝向没粪的一边。三盖,就是将薯藤下端盖上泥土。四压,就是两手在藤尾左右轻轻一压,让藤尾直立起来。但不能重压,否则,刚种下的薯苗就被你压折了。那时,我们还不敢相信,自己种的薯苗在几天后就轻易地活了。看着自己种下的小生命,在眼前一行行的生动起来,心里顿生出对薯藤的敬意来。是呀,一根短短的小薯藤,竟能创造出如此宏伟的生命,并结出无以数计的硕果来,给世人以温暖和欢歌。感谢上苍与大地,造就了这样一种神奇的植物。而与之亲近,并创造出这种奇特的生命延续方式的人们,必将更加伟大。或许,亲近泥土,亲近自然正是普天之下辛勤耕耘的劳动者情感与智慧的源泉。



番薯丰收的季节,也是孩子们天真烂漫的季节。放学刚一回家,我们便会争先恐后地洗好红嫩嫩的薯条,大口大口地细嚼起来,那一声声脆响,满嘴淌着的乳白甜汁,至今回味起来也是馋得口水直流。在一个个寒冷的冬日,兄弟几人围着灶炉争着当伙夫。我们趁机选好肥硕的番薯,接二连三地扔进灶膛,用火热的草木灰封裹起来,不断加上柴禾。不一会儿,用铲子铲出。这一刻,谁也顾不上灶里的柴火了,只是一个劲地对着烤得乌黑的番薯使命在地吹。未等热气散尽,便急不可待地掰开。一股热气直冒起来,我们微闭双眼,轻轻地摇晃着头,用力地深吸一口气,似乎都是在得意地告诉对方,一个字,那就是—— 香!吃完之后,每个人的嘴角、鼻尖都留下一两处乌黑,于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视着开怀大笑起来。一只番薯,让我们的童年过得如此甜美,也让山沟里一座座憨厚的夯土屋变得温馨四溢。



而对父母而言,甜美并不是番薯带给他们的唯一回忆。六七十年代,粮食不够时,能吃上一顿“薯丝饭”也算是奢侈。薯丝饭就是将番薯刨成丝,晒干,和在粒粒可数的米饭里一起蒸,作为一日三餐的主食。吃惯了白米饭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薯丝饭的滋味。初次吃,你会觉得挺新鲜,吃多了,才知道嚼得腮邦子又酸又痛,简直难以下咽。那时的番薯是温饱的象征,更为贴切。但表面上看来像是生活的磨难或许并不是真的灾难,有时反而是一种难以察觉的幸福。世界卫生组织(WHO)经过三年的研究和评选,评出六大最健康食品。而人们熟悉的番薯,被列为十三种最佳蔬菜的冠军。专家表示,番薯不但营养均衡,而且具有鲜为人知的防止亚健康、减肥、健美和抗癌等作用。我想,看到这些,曾经自觉和不自觉多吃番薯的人们应该感到无比的庆幸。



番薯最大的用途是用来制淀粉。父亲是传统制粉的高手。首先将挖回的番薯倒在一个偌大的米桶里,用T字型木棍不停地来回搓洗,再用手工将洗尽的番薯在搓瓦上磨成泥状(现多用机械碾碎成糊状)。接着将一块四方形的棉布用绳子系住四个角吊在三角木杈上,形成一个口袋,倒入磨好的薯泥,再掺入水,父亲挽起袖子双手均匀地来回、上下摇动,又不时用手拌动一下袋内的薯泥,尽可能地将浆水渗透到底下的大禾桶内。我们称之为“打浆”。打好的浆还要不停地均匀搅拌,而后让它自然沉淀,这样便于分层。淤积后,将多余的水舀去。上层是较黑较粗的“二粉”,中层是又白又细的“头粉”,下层则是泥沙了。到此,父亲的活儿还未干完。他还必须再次将粉铲入上述的布袋里,将粉晾干。最后,是在篾笪上铺上报纸,将整块的粉一刀一刀削于其上,晒干。曾经有一位过路的人说;“你这粉也摆铺得太整齐了。”他以为像我们打好的鱼丝一样,一片一片摆铺在上面的,孰不知是父亲一刀一刀削出来的。冬日里,我曾见过父亲十指通红地削粉时的情景:他一手托着冰冷的粉块,一手紧握菜刀,虽然十指肿得像火腿肠样浑圆、饱胀(父亲易发冻疮),红红的鼻尖挂着一滴清涕,但他的节奏始终如一,不慢不快。那片片匀称如一的粉片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可也落得恰到好处,整整齐齐形成一个洁白的方阵。在冬日里,它足以温润一个人的双眼,闪着那草尖上晨露般的晶莹,也足以让寒风中颤抖、畏缩不前的人勇敢、刚毅起来,走向朝晖,走向暮霭。


如今,以番薯为链条的产业已经风靡全球。而一路走过风雨,与番薯相伴的父母和广大农人,在我的心里,必定是一株株根系发达、藤蔓长长、硕果累累为世人咏颂的长青薯,在季风中香飘四溢。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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