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 文/陈忘川

 

希望你,夜夜来我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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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你们过得好吗?

我很好,希望你们也是。
某天听杨宗纬的《怀珠》,
突然把好朋友陈忘川这篇文章找了出来。
那还是我做编辑时过的稿,
现在回忆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再看这篇文我莫名其妙哭了一会儿。
很喜欢,所以一定要分享给你们。
祝,阅读愉快。
怀珠
文/陈忘川


一.

新年将近,何宝珠的父亲打来电话,说是给她订了门亲事。

是陆家的陆怀安,何父说。

那时何宝珠家已经很有钱了,虽是几年前才让何父转了运,几乎是一夜间飞黄腾达,但这几年的累积,已经让何家牢牢站住了大富之家的脚跟。却总有人说,何家是暴发户,何家人稍有行差踏错,都被有心人们捡来作了笑柄。

而陆家,世代皆为高官,高门大院,承袭百年的气派辉煌。到了陆怀安爷爷这一代,突然弃政从商了。走的亦是儒商的路子,在江城提起陆家,便是听不完的夸赞和敬仰。

何宝珠要嫁的,就是陆家大少,陆怀安。虽是大少爷,可人人都知道,这陆怀安,并不得宠。不然也不会在他祖母病重之际,提出要结亲冲喜时,从满堂儿孙里,偏偏选中了他。

正经人家,谁愿意让宝贝女儿去沾这个晦气。可何家就愿意了。何父接何宝珠回家的路上,无奈地笑着说:“街头巷尾,都说咱家这是高攀。”

何宝珠有些疲乏,揉着太阳穴,半眯着眼,懒懒地说:“这世上最堵不住的,就是闲人的嘴。”

何宝珠生得极美。她的美是带着烟火气的美,尤其一双媚眼,眼尾上挑,总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曾有同学戏言,何宝珠若是生在风月场上,必得落个红颜祸水的称号。

陆家催得紧,仓促之间,何宝珠直接退学了。她不爱读书,从小便是,上天给了她美貌,却拿走了智商,牵牵绊绊的运算和原理,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何父说,这样也好,姑娘家嫁了人,规规矩矩相夫教子,才是好归宿,更何况这个归宿是陆家,后半生怎么也跟操劳沾不上边了。

汽车驶入陆家厚重朴实的铁门,经过一条幽静的道路,再步行穿过一片精心修剪的花圃,才到了陆家祖宅的侧门。按规矩,陆家祖宅正门非重大场合,是不开的,迎来客往,皆从侧门出入。

何宝珠等了许久,才等来慢条斯理的陆怀安。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衬衫也熨烫得没有一丝皱褶。只表情是淡淡的,英挺的眉眼,无端让人生出畏惧来。

何宝珠想,自己应该笑一笑吧,可她才扬起嘴角,便捕捉到陆怀安眼里一闪即过的不屑和不耐烦。一颗心就这样凉了下去。

终是挺直了脊背,抬起精致的下巴,一双媚眼直视他的眼睛:“你好,我是何宝珠,就是要和你结婚的那个何宝珠。”

那年,何宝珠方才二十一岁。

二.

令人称奇的是,打从陆家下了聘,陆老夫人的身子竟慢慢好了起来。等到陆怀安正式迎娶何宝珠那日,卧床三月有余的老夫人自己下了床,杵着拐杖,笑吟吟地接受了一对新人的见礼。

行的是中式婚礼。何宝珠被盖在一袭红盖头下,看不见来宾都有谁和谁。直到晚宴,换上礼服出来和陆怀安一起给众宾客敬酒时,何宝珠才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脸黯然的贺依兰。

此前便听说过陆怀安和贺依兰的些许事迹,两人打小一起长大,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只是贺家终究舍不得将独生女儿嫁给陆怀安这个鸡肋。毕竟陆家的产业,如何打算,也轮不到陆怀安来继承。

贺依兰已然微醺,看到何宝珠挽着陆怀安走过来,摇摇晃晃地起身去敬酒。谁料她手上一个不稳,整杯红酒倾洒在了何宝珠的白色礼服裙上,裙摆上立刻绽出大片难看的红斑来。

“对不起对不起。”贺依兰的酒醒了大半,她也确实不是故意,急忙找来纸巾帮何宝珠擦拭。

“没事。”何宝珠笑着推阻了贺依兰,转身将手中的酒杯递给陆怀安,“这里就先麻烦你了,我去换备用礼服。”

陆怀安看着她沉稳的背影,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赞赏。这个何宝珠,倒也不像别人口中那样不知轻重。

宾客散尽,两人才得以回到房间。何宝珠想着婆子交待的新婚之礼,脸颊渐渐绯红起来。此时陆怀安因酒劲上头,有些发热,便将领带一把扯开,随手搭在床头上。回头看到何宝珠红着脸立在一旁,他皱着眉头朝她走去。

何宝珠能听到,此时自己的心跳如雷。陆怀安在她面前停住脚步,探头到她耳后,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说,你为什么要嫁给我?”陆怀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羞涩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陆怀安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这个答案。然而片刻之后,他冷哼了一声,推开何宝珠径直踏出房间。

何宝珠呆立在原地,许久,才终于清醒过来,脸上的温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忍不住的两行清泪。她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三.

一连数月,陆怀安都没有踏进何宝珠的房门。倒是老夫人身体越发健朗了,逢人就说,是这个孙媳妇给她带来了福气,走到哪儿,都把何宝珠带着。因着这份器重,陆怀安在陆家的地位好像也高了一些,至少大家不再将他当做透明人对待。

对这一点,陆怀安不是不懂得感激。于是他对何宝珠说,闲着无聊,不如跟贺依兰她们出去消遣消遣。不等何宝珠说好还是不好,贺依兰就寻到陆家来了,拉着她的手说:“上次在你们婚礼上真是失礼,想请你吃顿饭当做赔罪,你若是不原谅我,那就不要去好了。”

贺依兰长了一张乖巧的脸,说着说着嘟起小嘴,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惹人怜惜。何宝珠又怎好拒绝,只好随她去了。

便是在那次的饭局上,认识了石南藤。

是在贺依兰一一介绍姓名的时候,何宝珠插了句:“石南藤,那不是药材么?你家是中医?”

一桌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人或真或假地赞何宝珠博学,有人揶揄石南藤竟是一味药材。就在这此起彼落的笑声中,石南藤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名字是我太爷爷取的,他确实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各位不妨回家向你们父辈打听一下,或许还有人受过石大夫的恩惠。”

一桌人都讪讪不语。何宝珠再看石南藤时,眼里就多了一抹特别。

要说这石南藤,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一表人才,不知伤了多少姑娘的心。这晚他非要送何宝珠回家,贺依兰拉下了脸,说:“宝珠可是陆家的媳妇,你这样做未免有失体统。”

石南藤哂笑:“那陆怀安不来接自己的老婆,我好心帮他送一程,按理他还得谢我。”

何宝珠心里咯噔一下,胸口有酸楚泛上来,于是石南藤将她塞进车里,她也没有拒绝。

江城被穿城而过的江水分为南北两城,此时车辆行驶在江滨路,路两旁的路灯影影绰绰,远处的江面上,游轮发出悠长的汽笛声。江边潮湿的风吹乱了何宝珠的头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本以为石南藤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循环放着一首老歌,咿咿呀呀,是江南小调,小时候常听外婆唱。何宝珠都快忘了,自己原是江南人,只因幼时家贫,才颠沛流离到了江城。

四.

何宝珠在陆宅大门外就下了车。独自一人走了长长的路,夜里尤其冷,但她竟不觉得,多少个这样的漫漫长夜,她独自一人辗转反侧,那精雕细琢的原木大床,竟比这外边还要冷。

路过书房时,正在桌前处理文件的陆怀安突然叫住何宝珠。

“谁送你回来的?”他问。

何宝珠一双媚眼似笑非笑,毫不慌乱地说:“石南藤。”

陆怀安眼里又闪过似曾相识的不屑,他皱起眉头:“下次早点回来。祖母找你找不着,这会儿都睡下了。”

何宝珠点点头。其实她想笑,一股气憋在胸腔里。

她走出书房,又停住了脚步,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这房里的香很好闻。”

那之后,贺依兰仍是约何宝珠出去。大概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都是如此,闲来无事,除了聚在一起做脸逛街,喝茶打牌,实在没有别的乐子。只是何宝珠不再那么晚回家,晚饭之前,必定赶回去陪陆老夫人。

直到石南藤再次出现。

按他的说法是,最近出差了,其实天知道他又是迷上了哪个姑娘。为了以正视听,石南藤拿出一堆礼物,说是给大家带的手信。众人忙着拆礼品,石南藤却悄悄绕到角落里的何宝珠身边,递给她一个小巧的盒子。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他冲她眨了眨眼睛。

何宝珠将信将疑地拆开盒子,一瓶小巧的香水呈现在眼前。凑近闻了闻,这种香味她不久前才闻过。

是陆怀安房里用的那种香。

何宝珠一时情绪复杂,最终笑了笑,将香水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

“谢谢你,我很喜欢。”

那年何宝珠才二十二岁。跟她一样大的平凡女孩们,尚且陷在水深火热的恋爱中。而她已经守了这许久的空房,守了这许久,从不亲近她的丈夫。

在那个与平常毫无二致的夜晚,江城的夜景一如既往地迷人。石南藤带来陈酿的女儿红,何宝珠便多饮了几杯。她不知道自己的酒量竟这样差,不过一恍惚,再睁开眼,已是天亮了。

抬眼俱是陌生的摆设,虽然衣衫整洁,但何宝珠明白,这一夜未归,已是犯了陆家的忌讳。

何宝珠走出卧室,一眼望见,石南藤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你醒了,”石南藤笑着指了指锅中的食物,“自制营养醒酒粥,一会儿就好。”

他不似陆怀安那般阴沉不定,他的笑像四月的阳光,灿烂而不刺眼。何宝珠喉咙发哽,哑着嗓子问他:“为何对我这样好?”

石南藤歪着头想了许久,最后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道:“大概因为,我喜欢你吧。”

五.

那日之后,何宝珠便拒绝再见石南藤。

而陆怀安,对她越发冷淡了。

有时何宝珠会想起石南藤那句,我喜欢你吧。然后想起新婚之夜,陆怀安问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因为喜欢啊。而这喜欢,因为没有遇上好时机,反而成了一宗罪过了。

其实何宝珠不是不知道,石南藤大概也许可能,只是陆怀安布的一个局。目的只在于,让自己离开吧。

陆家明媒正娶的媳妇,陆老夫人的福星,怎样都不可能被陆怀安所抛弃。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犯了错,她自己走。一开始,何宝珠以为是贺依兰的主意,但那丫头,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智。何宝珠只漫不经心地赞了陆怀安房里的香好闻,不久便收到石南藤的香水,实在是太过巧合。可两人都忽略了,何宝珠是从来不用香的。不是不失望,甚至想过,干脆就遂了他的意。可何宝珠想不通,为何那么好的机会,石南藤竟只用来熬一锅粥。

这陆宅的高门大院,像是过滤了一切温度。没进来的时候,以为等待自己的,是春暖花开,就算没有如胶似漆,至少相敬如宾,可何宝珠没想到,陆怀安竟然这样狠。

陆怀安啊,那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怎么竟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这已不是何宝珠记忆中的陆怀安了。

寒冬腊月,何宝珠生了一场病,借此回娘家住了段时日。期间石南藤来看过数次,每次只默默坐着,削完一个苹果放好,然后落寞地离开。何宝珠站在阳台看过他离去的背影,他消瘦了些,头发剪短了,但他依然是帅气的,足以吸引任何一个青春年少的好姑娘。

只除了何宝珠吧。她觉得,自己已是心如止水了。

刚回陆家不久,陆氏企业便出现了危机。其实陆氏早就是空壳,数年来不过勉力支撑而已。陆氏家族的子孙坐立难安,日夜奔走寻求融资渠道,陆老夫人更是一蹶不振。

陆怀安已是连熬了一周了,连胡茬都没来得及刮净。此时陆氏面临这样空前的危机,就连他这一向不受重用之人,此时也不得不殚精竭虑。此时他正在翻阅往年的财务报表,然而庞大的数据让他头脑发晕,更重要的是,看不到希望。

书房的门被推开,何宝珠端着一杯茶缓缓走来。她病了一场,脸上尚未恢复血色,这样的她看上去,反而让人觉得亲近了些。

何宝珠放下茶杯,自顾自拿起报表,也不看陆怀安,像是自言自语般问道:“这样大的亏空,要怎么办才好呢?”

陆怀安看着眼前的何宝珠,这个与自己结婚两年的女人,浑浊的双眼渐渐明晰起来。

六.

后来江城的人都说,何家也不能说是暴发户,何父是有些办法的,只是大器晚成罢了。

那年陆氏的危机,多得何家的鼎力支持,才熬过一劫。而何家的女婿陆怀安,也一跃登上陆氏企业继承人的位置。

而就在数月前,还有人说,陆怀安是克死母亲的煞星。

是啊,当年陆怀安的母亲死于难产,那可是陆父最深爱的女人,因了这个缘故,陆怀安莫名受了多年的冷遇。其实哪儿是他的错呢?只是人人都有放不下的结罢了。

是结,亦是命。

许是因为感激,陆怀安对何宝珠的态度好了许多,真正的相敬如宾,就是如此吧。只是陆老夫人终究没撑过那个冬天,临终之前,她尚抓着陆怀安的手,嘱咐他莫要负了何宝珠。

葬礼过后,何宝珠越发沉默。有时待在陆老夫人生前住的屋子里,一待就是一下午。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就像她来到陆家是为了陆老夫人,现在陆老夫人走了,她在陆家又算什么呢?

她跟陆怀安提出,要回娘家去住。

“你要是回去了,旁人怎么看。”陆怀安皱起眉头。

细想起来,见得最多的,就是他皱眉的样子,有时何宝珠就想,怎样才能将他的眉心抚平呢?

“这宅子太大了。我害怕。”何宝珠直言。其实陆怀安的父亲和几个兄弟都另有住处,只逢年过节时回来,只陆怀安因着守孝道,或其他关系,一直住在这老宅里。如今陆老夫人走了,偌大的陆宅,竟只剩陆怀安和何宝珠两人。

“我会经常回来陪你。”陆怀安说着,收拾东西就要出门。

而何宝珠径自挡在了他身前,她第一次大胆地直视他的双眼,破釜沉舟般,她说:“怀安,给我一个孩子吧。如果,你念着何家的好的话。”

陆怀安的眼里闪过惊诧,他看着何宝珠,她媚眼如丝,一颦一笑,都那样美。若不是嫁到陆家,她现在应该和跟她一般大的男孩女孩们拍毕业照,喝醉的时候为了离别而痛哭流涕。到底她是为了什么,要在这幽深的陆宅里,将自己的青春一点点耗尽?

陆怀安第一次对她于心不忍,犹疑间他已点头,他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答应你。”

七.

何宝珠怀孕两个月后,去医院做产检时,遇到了石南藤。

“原来你真的是医生。还是妇产科医生。”何宝珠忍不住笑起来。

石南藤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习医生,实习。”

“对了,”石南藤左右看了一下,才问道,“陆怀安怎么没陪你来?”

何宝珠还是笑着,云淡风轻地说:“他忙。”

只这一句,就不必多问了。

做完产检后,石南藤翘了班,送何宝珠回家。依旧是江滨路,车内自动播放的歌曲一首一首切换,然后切换到了那首江南小调。

何宝珠摩挲着尚未凸起的腹部,脸上的笑容安然又平和。

石南藤突然说:“要是跟着陆怀安不开心,不妨考虑一下我。”

何宝珠睁大眼看他,他却一个急转弯,将她未出口的话甩出了车窗外。

再见到石南藤,是在陆家,何宝珠和陆怀安对坐着安静地吃晚餐,石南藤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将一沓纸用力拍在大理石餐桌上。

“你想死吗?!何宝珠!”石南藤的双眼通红,满脸怒容。

“石南藤,这是陆家!”未等何宝珠说话,陆怀安就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

石南藤转过脸看他,胸腔一起一伏,似有磅礴怒气要压制。几秒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颤抖悲凉:“何宝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适合怀孕。”

现在终止妊娠,及时医治的话,她会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如果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只怕,她等不到那个时候。

这是石南藤离开前说的话。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何宝珠盯着白瓷碗里的汤,仿佛能感知到,它正在一点点变凉。

半晌,陆怀安终于开口,他问:“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何宝珠淡淡地回答。

“何宝珠!”陆怀安将碗筷丢在桌上,霍地起身,背着手原地走了两步。

你这般急切的模样,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什么 ?何宝珠的眼眶渐渐湿润。却终究没有将任何疑惑问出口,只平静地唤来保姆,让她将这一桌残羹冷炙收下去。

八.

陆怀安说,不如把孩子打掉吧。

彼时何宝珠正坐在窗前绣着一幅向阳花,夕阳将她的剪影镶上一道柔和的金边,她听见他的话,针尖扎上了手指,立时冒出了血珠。

“不行。”何宝珠斩钉截铁地说道,“放心吧,怀安,孩子生下来,也只是我一人的孩子,就算我不在了,何家养得起这孩子。”

陆怀安从未见过她如此坚定的样子,或者说,他从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一开始也只以为,她就如外间所传闻的那般,为了抬升何家的地位,才嫁入陆家的吧。所以新婚之夜,他问她,你为什么嫁给我?她说,她喜欢他。那时陆怀安就想,不过又是一个伪善虚荣的女人罢了。

算来何宝珠嫁给陆怀安,已有三年了,三年,她不过才二十四岁,眼神里却已有了四十岁的倦怠。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因为生产而不幸……陆家如何跟你父亲交待,这孩子,又该如何自处?难道一生都要背负克母的流言吗?”陆怀安的手在微微颤抖。

何宝珠笑了笑:“怀安,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她抬起头看他,眼睛透澈清亮,“可你不是你父亲,你会善待我的孩子,不是吗?”

陆怀安不忍再看她的脸,别过头咬紧了牙关,片刻之后才蹦出几个字:“不管如何,我要你活着。”

说着陆怀安就要走出房间,却被何宝珠一声大喊叫住。

“陆怀安!”

他回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何宝珠已是泪流满面。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相遇是什么时候吗?那时我才十五岁,全家人还住在棚户区,周末我得去茶馆打零工。就是你常去的那家茶馆。”

九年前。十五岁的何宝珠扎着马尾,瑟瑟地站在一桌客人旁,方才她不小心打碎了客人带来观赏的茶具,而这帮心怀不轨的客人对她百般刁难,无非是想占些便宜罢了。那时的何宝珠,已经具备了超越年龄的美。领班不管,经理也不会管,她们都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但陆怀安管了。

何宝珠尤记得,当时的陆怀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衬衫也熨烫得没有一丝皱褶,只表情是淡淡的,英挺的眉眼,无端让人生出畏惧来。一如许多年后,她见到的那样。他把她护在身后,说,这多少钱,我帮她赔。

那桌客人出言不逊,问他是谁。

他沉着有力地说,陆家,陆怀安。

经年之后,何父对何宝珠说,我给你订了门亲事,是陆家的陆怀安,宝珠啊,这回你该如愿了吧。

“陆怀安,我记了你六年……”何宝珠泣不成声,“我以为嫁给你,是缘分。”

陆怀安皱紧的眉头逐渐舒展,许是光线的缘故,他的眼里,竟似有泪光盈盈。

九.

何宝珠的孩子,终究没保住。

那晚陆怀安在书房处理着文件,突然听到何宝珠的惊呼,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冲出书房,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的何宝珠,她身子下是不断蔓延开的鲜血。陆怀安跌跌撞撞奔到她身边,她的右手边尚有一碗热气盈盈的汤,只是这会儿已经随着瓷碗的碎裂泼洒在地上了。

是想给他送碗汤,却在上楼梯时不慎踩滑。

陆怀安手足无措地抱着她往医院赶,她已经因疼痛而意识模糊,只气若游丝地念叨着:“怀安,保住我的孩子……”

陆怀安的衣裤已被她的鲜血染红,他慌得不知所以,只大声催促着司机快些,再快些。她的手逐渐变得冰凉,陆怀安几乎崩溃,带着哭腔贴在她耳边说:“是我们的孩子啊,何宝珠,是我们的孩子。”

当何宝珠醒来,得知孩子没有了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失血过多,又加上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何宝珠何宝珠的身体如大厦忽倾,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活力。

能抢救回来已是不易,剩下的,只能看病人的求生意志了。陆怀安听到医生说这话,莫名的恐慌漫上心头。何宝珠,你不能离开我,这陆家祖宅太大太空,你不能将它全数丢给我。

而大多时候,她都在躺椅上躺着,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有时她会问:“陆怀安,你就这样恨我吗?”

陆怀安轻轻握住她的手:“你要是一直这样,我才会恨你。”

“为什么?”她像个孩子般歪着脑袋问。

“因为你未经我的同意就成了我的妻子,自然未经我的同意,也不能擅自离开我。”

何宝珠咯咯笑起来。她笑起来格外好看,只是她已经有很久没笑了。

次年夏天,何宝珠死了。

陆怀安坐在抢救室外的蓝色凳子上,他想起何宝珠第一次来陆家时,他站在三楼的窗口,看她踮着脚尖走过花圃。

明明是那么耀眼的人。

为什么,你要来到我身边呢?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大概已经同别人结婚生子。

如果不是我,你也会遇到真心待你的人。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呢?

十.

陆怀安重回陆家祖宅时,已经四十岁了。贺依兰偎在他身边,牵着他们的一儿一女。

陆怀安站在偌大的客厅里,看着旋转楼梯通往一层又一层,通往那些回不去的年岁。

儿子和女儿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嬉笑间闯入了三楼一间紧闭的房门,陆怀安立刻黑了脸,厉声骂道:“出来!”

贺依兰连忙将两个孩子拉出来护在怀里,嘴里嘟哝着:“不就是一个破房间……”

“我说过,陆家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这个房间。”

那天陆怀安将自己关在那个房间里,整整一个下午。

十年。何宝珠,你离开我,已经十年了。

陆怀安缓缓躺倒在窗前的躺椅上,双手交叠在胸前,闭上双眼。就像无数次他进房间来,看到何宝珠的那样。阳光在他身上慢慢移动,先是移动到脸上,然后是手上,然后滑出了躺椅。远处青山映斜阳,一群鸽子扑扇着翅膀不知飞向哪户人家。然后,慢慢地,慢慢地,陆怀安整个陷入了黑夜里。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何宝珠身着白纱,一步步朝他走来,她笑得那样美。

而陆怀安就像年轻时那样,一丝不苟的头发,熨烫整齐的西装,只表情再不是淡淡的,他也笑着,眉眼舒展出好看的弧度。

她走到他面前,说:“你好,我叫何宝珠,就是要和你结婚的那个何宝珠。”

陆怀安牵起她的手:“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

猛然惊醒,陆怀安抬手,抹去一脸湿润。

他走出房间,转身将房门缓缓关上,这原木雕花的大床,这精美考究的梳妆台,这蒙上了灰尘的衣帽间,这所有关于何宝珠的一切,不知又要到哪年哪月,才会被重新开启。

何宝珠,你问我恨不恨你,现在我告诉你,我恨你。

陆怀安沿着楼道往外走,楼下传来孩子的笑声。

我当然恨你。闯进我的生活,让我得到所有不敢想象的东西。我也恨你,明知我犯的错,还不声不响地私自原谅。而我最恨你的是,没有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弥补对你的亏欠,哪怕一点点。

陆怀安走到餐厅,陆家族人已悉数到齐,见他走过来,人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对他行上一礼。

何宝珠,但愿你在天之灵也不要安息。

夜夜来我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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