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幸福还要再等等 ‖ 2

娟子写给阿桑的几张纸条被春梅看到了，她一下来气了，操起一根荆棘条就没命地往阿桑身上抽。阿桑痛得哇哇大哭，不停地求饶：“妈妈，妈妈，你别打了，我把文具盒还给人家吧！”...

那时天很热，又正值农忙。阿桑家里总共有三亩七分水田，种的全是双季水稻，而家里的劳力实际上只有父母两个人，姐姐初中毕业后在家待了不到一年就去了杭州打工。

在村子里，阿桑和其他小孩子一样，从七八岁就开始为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农忙季节也会帮父母做点田地里的事情。这就是阿桑为什么长得黑瘦黑瘦的，个子又不高的原因。村里的三爷说他是被水桶压矮的，父母在阿桑7岁多一点时就专门做了一对小点的水桶，以便让阿桑学着去村外的水井里挑水。

邻居都说阿桑很懂事，很勤快，但阿桑自己并不是这样认为的。他心情高兴的时候做事会很认真很扎实，如果遇到不顺心的事，或者赌气的时候，也会常常偷点懒。

放假第二天上午，阿桑起床晚了一点儿，被父亲骂了一顿。农村基本上都是这样子，几乎所有父母及爷爷辈都没什么文化，训人时说话直来直去。因为头天晚上去邻居家看电视看到很晚才回来，所以那天上午瞌睡比较重。

父亲罗二坤大概是刚从田里回来，身上还有新鲜的泥土气味。看到阿桑还躺在床上打呼噜，父亲先是把盖在阿桑身上的毯子一把掀掉，然后又去拉阿桑的胳膊。阿桑一个劲地装睡，就是不肯起来。

这时阿桑的老妈春梅手里拿着一把沾满猪潲的水瓢，从厨房里骂骂咧咧地冲过来。

“鬼仔仔，还在床上挺尸啊！你看人家小椿，都挑了三担水回来了。”春梅的声音很大，像敲锣。

这话阿桑已经听得够多的了，放在以前是不会当回事的，但是今天却怎么听着都不爽。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狠狠地瞪了春梅一眼，拖鞋都不穿就跑去茅坑拉屎去了。

罗二坤和春梅同时蒙住了，他们没想到以前那么听话的儿子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冲了。阿桑平时文质彬彬的，大概是真的有点近视，初三的时候还特意去县城里配了一副黑框近视眼镜。戴眼镜在那个小山村里也是很新鲜的事儿，阿桑是村里同龄人中第一个戴上近视眼镜的，但是很多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阿桑除了语文成绩好一点之外，数学和英语基本上每年都拖了班级的后腿。初二寒假，班主任谢老师给他的学期评语是：该生做事踏实，但偏科严重，数学和英语要努力。

后来，村里开始有人风言风语，说阿桑书读得不怎么样，戴个眼镜是配相做样子的。阿桑心里极不舒服，“我戴眼镜关你们屁事啊，碍着你哪里了？”但阿桑还是改了，他只在上课的时候戴眼镜，他受不了那种冷嘲热讽。

不知是哪个长嘴妇惹的事，阿桑和娟子恋爱的事情竟然传到了那个小山村里。

90年代初，农村地区的人们思想都很传统，男女有别的概念深入人心，一些单纯的男女之事往往也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天从邻镇考完试回来，在娟子家前面那条马路上，娟子象往常一样下了单车，和阿桑挥手道别。阿桑回到家里才发现，娟子那个有着淡淡香味的粉红色文具盒还装在他的书包里。

反正只有三天假，先放我这儿吧。阿桑这样想着，就没有考虑其它的。第一天假的下午，家里暂时没什么事情可做，阿桑就拉了一条长木凳在堂屋前的屋檐下看《辽宁青年》杂志。这本杂志里有一个诗歌专版，阿桑很喜欢看，有时也学着写几句。

娟子那个粉红色的文具盒就摆在凳子的一头，文具盒右下角有娟子自己刻的一个名字。阿桑从文具盒里拿出一支钢笔，这是娟子平时常用的那支，黑色永久牌的。阿桑闻了闻，钢笔身上照样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时院子里的三婶拿着一簸箕玉米来，想借阿桑家的石磨碾碎，用来做猪饲料。三婶眼尖，一下就看到了那个粉红色的文具盒。

“这么好看的笔盒。是哪个妹子用的啊！”  三婶的问话在阿桑眼里实在有点太无聊，那边挑着一担猪粪准备去田里施肥的胡叔也听到了。三婶低下头仔细端详了一下文具盒的花纹，“呦，还有个名字哪——娟子！”

阿桑没有应声，心里却在紧紧地捏着拳头：“妈的，滚远点，没事找事的家伙！”他埋着头继续看他的杂志，继续记他的东西。

三婶自知讨了个没趣，停了两分钟就去里屋找春梅说碾玉米粉的事了。

“你家阿桑找媳妇了啊？哪里的妹子啊？”三婶的嘴还是闲不住，她跟春梅说起了文具盒的事来。

阿桑隐隐约约听到了，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封建！老土！一辈子不得翻身！”他赶紧把文具盒藏到了枕头下的稻草里。

等春梅出来验证的时候，阿桑已经在很认真地看书了，只是没有看到三婶说的“粉红色”文具盒。

“那个文具盒呢？”春梅目光犀利地击穿阿桑的内心。但阿桑还是装得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什么文具盒啊？我的在这里啊。”

身边无端有女孩子的东西，这在春梅眼里已经是很严重的伤风败俗了，平时她和丈夫罗二坤出门都会保持前后一米的距离，更不用说拉手之类的了。

春梅哪肯罢休，儿子小小年纪就学坏了，得好好教训教训。她跑进阿桑的卧房，在里面一通乱翻，床底下，衣柜顶上，书桌后面，每一处可能的地方都不放过。

文具盒终于还是找到了，阿桑不是那种狡猾的小孩，连藏个东西都不会。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阿桑班上很多男生都喜欢用废旧单车链条做成链子枪，然后把捡来的鞭炮拆下，把火药放在链子枪的最顶端，通过撞击发出爆响。

阿桑也特别爱玩链子枪，他用一袋爆米花从另外一个男生那里换来了一把二手链子枪。这把链子枪后来被春梅发现了，她骂阿桑不好好读书，玩心太重，于是要把枪收缴。阿桑哪里肯，把链子枪东藏西躲。但最后还是被春梅翻出来了。

这次的文具盒也没能躲过春梅的扫荡，娟子的文具盒挣扎着躺在春梅那双还沾着猪潲的手上。“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走出屋外，春梅骂着难听的话，狠狠地将文具盒举起来做出要扔的样子。

阿桑冲上去，吊在春梅的手上，拼命地想把文具盒抢过来。但他拗不过春梅有力的大手，文具盒被重重地扔到了水泥坪上，里面的笔和橡皮之类的东西散了一地，还有几张阿桑写给娟子的纸条。

阿桑心痛死了，这些东西都是他一直细心呵护的，但今天却被像垃圾一样仍在了地上。他发疯似地跑到水泥坪上，把笔和橡皮都捡回放到文具盒里。文具盒的盖子被摔得变了形，根本盖不起来了。

那几张纸条被春梅看到了，她捡起一张看了看，更是来气了。她到院子附近的杉树上摘下一根枝条，上面长满尖尖的针叶，没命地往阿桑身上抽打。阿桑嫩嫩的胳膊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片血点。

阿桑哇哇大哭着，不停地求饶：“妈妈，妈妈，你别打了，我把文具盒还给人家吧！” 春梅还是不解气，嘴里还在骂着：“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但她打了一阵还是停手了，其实她也心疼儿子，只是觉得自己在三婶面前很丢人。

三天假，除了帮家里干了点农活外，阿桑还写了两首诗歌。诗歌都是为毕业茶话会准备的。

去学校那天，阿桑穿了一件白色长袖，他担心娟子看到胳膊上的伤痕。

阿桑骑着自行车出了村子，心里在琢磨着见了娟子该怎么解释文具盒的事情，十几分钟后，就到了娟子家门前的路口。

娟子扎了个翘翘辫，穿了条紫色碎花裙子，撅着小嘴一脸开心地站在那里。看到阿桑骑着单车过来了，娟子小鸟一样迎上去：“这几天都去哪里了啊？阿桑，上次我把文具盒忘在你那里了。”

“哦，也没去哪，就在家里呆着呗！”听到娟子提起文具盒，阿桑心里咯噔惊了一下，到现在他还没有想到怎么解释文具盒变形的理由呢。

“一个人在家里闷不闷啊？你上次买的小虎队的磁带我都听完了，蛮好听的。”  娟子坐上阿桑的单车后座，把单放机拿出来，插上耳机，然后把一个耳塞塞到阿桑左耳朵里，另一个耳塞塞进自己的右耳朵里。

阿桑稳着单车，一边听着小虎队那首经典的《爱》。娟子的头依偎在阿桑背上 ，她轻轻地跟着曲调哼起来——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运草、串一個同心圆

       让所有期待未來的呼唤

       趁青春做個伴

       別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

       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

       让地球随我們的同心圆

       永远的不停转

       向天空大声的呼唤說声我爱你

       向那流浪的白云說声我想你

       让那天空听得见、让那白云看得见……

这首歌的曲调很有节奏感，也是阿桑特别喜欢的。对于小虎队，阿桑并不陌生，他的文具盒、课本和课桌上都贴满了苏有朋、吴奇隆、陈志朋的不干胶贴画，小虎队的歌词也抄了不少。

原来娟子喜欢的明星是杨钰莹，最喜欢听的歌也是杨钰莹的《甜蜜蜜》，但后来因为阿桑，她也喜欢上了小虎队，她说三个人中她最喜欢里面的“乖乖虎”苏有朋。

阿桑问她为什么只喜欢“乖乖虎”，娟子笑着故意白了他一眼：“真是笨死啦！你跟他一样乖啊！”

阿桑头一次被女孩子闹了个大红脸，他知道娟子的个性——敢说敢做。她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一定会说出来。她不会骗他。

快到学校了，李刚带着那帮人也正往学校走去。李刚回头看到了阿桑和娟子，他停在那里等阿桑他们过来。

“TMD！你小子真是掉进蜜缸里了，享受得很啊！”李刚就这德性，狗嘴里从来就离不开脏话，然后他又故意推了推身边的莎莎，“娘的，你怎么不学着点啊，看人家，还像个女人。”

莎莎本来就对李刚频繁换女朋友看不惯，这下还在他前女朋友面前损她，心里那个气没法说。她气呼呼地甩开李刚牵着的手，说：“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你本身就不懂得珍惜啊！”

李刚表面很强硬，但还是嬉皮笑脸地哄莎莎开心：“我就说说嘛，哪有你这么容易生气的啊。”

阿桑放慢了速度，娟子却在后面使劲地捏他的屁股，咬着牙低声吼着：“死鬼！骑快点啊，你知道我不想见到他的啊！”

阿桑很快反应过来了，他用力踩了几脚踏板。他回头对李刚说：“我先走了啊。”结果迎来了李刚的一顿白眼：“切！滚去吧！”。

走出了十几米，娟子用手指夹住阿桑的耳垂，咬着牙说：“今天正式警告你，以后给我离李刚那混蛋远着点！”阿桑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我也只是跟他打个招呼嘛，以后不这样啦。下一首歌是什么啊？告诉我。”

“是《星光依旧灿烂》啦。”娟子说着，就情不自禁地哼了起来，“不管距离多么远/都在有情岁月里/把你刻在心里面/写下一页的永恒的故事……”

“小虎队不仅唱得好，歌词也写得好。” 娟子说，“以后你就多写点这样的诗歌给我看啊。”

“行啊！有什么好处么？”阿桑坏坏地笑着。

“好处有的是，只要你写得让我满意了就行。不过要达到我的要求可不容易呢。”

“呵呵，你还有很多条件的啊？”“那当然！”

到了校门口，很多同学都围在宣传栏前看什么东西。阿桑和娟子也挤上去，原来是初三（6）班的茶话会节目预告单，阿桑的诗歌朗诵排在第七个节目。娟子报的是个独唱节目，演唱的是歌曲《同桌的你》，排在了第三个。

初三年级毕业茶话会被安排在后天下午3点开始，各班搞各班的。很多同学都躲在宿舍里排练舞蹈，门被从里面锁上了。大家对这次毕业茶话会上的节目都很重视，也都很努力。

阿桑和娟子来到了学校前边的河边，那里有一棵不知道是什么的大树，树荫下很安静。

“你的朗诵准备得怎么样了啊？先念给我听听，过了我这一关吧。”娟子找到一块大点的石头，在上面铺了张塑料布，拉着阿桑坐下。墨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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