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谢家花园_凤凰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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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青兮


玉燕八岁没了爹,开始跟哑巴娘学汴绣时,小弟刚刚断奶。哑巴娘每天把绣好的帕子、枕巾拿到大相国寺东门外的绣巷去寄卖,一路走一路看,就知道最近流行什么针法什么样式,回来比划着,手把手绣给玉燕看。三五年下来,玉燕已经把花鸟鱼虫绣得活灵活现了。

举着绷子坐在院子里做绣活的时候,玉燕喜欢边哼哼梆子戏,《桃花庵》《跑汴京》《对绣鞋》,唱着唱着太阳就落了山。离她家住的水井胡同不远的柳条街上,有一家桂庆茶园,收了茶钱就能进去喝茶看戏,梆子戏、大鼓书、坠子戏都有,每到晚上就热闹得很。茶园看戏,半场之后就不售票了,玉燕从小爱跟胡同里的玩伴一起溜进去蹭戏看。



有一晚,玉燕特意经过桂庆茶园,门半敞着,这次唱的却不是北方戏。却见一个姑娘正穿着粉色绣花衣裳,脸上抹得红是红白是白,一双眼睛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星星,正媚媚地唱着《桃花扇》:“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记……”玉燕一听就迷上了,虽然听不大懂,可觉得那声音跟梆子比真是又柔又软,像是天上飘下来的花瓣,是带着香气的。玉燕躲在后面听迷住了,茶园里的老爷少爷们儿也都迷住了,纷纷嚷着“好!”“再唱一段儿!”从他们嘴里,玉燕知道这个姑娘是新近从苏州来的,艺名叫桃红,是第四巷凤仙书寓里的头牌。

那些日子,玉燕瞒着哑巴娘说到表姐家玩,独自悄悄去茶园听了好几回桃红的戏。拈着绣花针埋头引线时,玉燕已经会唱几句“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座中柏子焚,梅花帐绝尘”了,可唱着唱着,就觉得舌头别扭得像打了结的线头,实在不如像唱梆子戏那样如鱼得水,飞珠溅玉。越是夹生,越是想听,可连续去了两个月后,玉燕有回再去茶园,却再也没听到那缠绵绵的水磨调了。她是去了别的地方,还是再也不回来唱了呢,玉燕坐在院子里一面望着头顶的一角蓝天一面想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谷雨刚过的那个上午,出了大太阳,玉燕坐在太阳底下看哑巴娘绣一幅仕女图,已经绣好了一半,这是谢家太太定做的。平日里,除了去相国寺寄卖绣件,玉燕固定也要去城里的几户大户人家接活儿,也送些精品绣件让太太、小姐、丫头们挑。双龙巷的谢家是玉燕常要去的,谢家太太喜欢玉燕她哑巴娘的手艺,常把自己的画作交给哑巴娘来绣,由玉燕来取。娘儿俩正一个绣着一个看着,一个小丫头进了门,说是谢家打发来的。玉燕抬头一瞧,却不是旧日常来的丫头百灵,而是个不认识的。小丫头自称莺儿,说是她家二姨太请玉燕过去一趟,有些绣活儿要交代,黄包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原来不是大太太打发来的,那位二姨太想必是谢家老爷新近娶的了。玉燕明白过来,露出兔牙笑嘻嘻拉着身边的小丫头说:“我叫玉燕,你叫莺儿,以前大太太常打发来的丫头叫百灵,真是巧了。”莺儿笑着没有应答,只拉着她催她快走。一同坐上了黄包车,莺儿像姐姐叮嘱妹妹似地说:“玉燕,一会儿到了二姨太跟前,别问东问西,她喜欢清静。”玉燕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也就点点头。



下了黄包车,玉燕吃惊地发现,她要去的地方不是过往常去的双龙巷谢家老宅,而是珠玑巷里被开封人称为谢家花园的地方。玉燕知道,谢家是开封有名的富贵人家,祖上本是读书做大官的,民国后又开始经商做古董生意。谢家在双龙巷的老宅本就十分阔气,后来谢家老爷又在珠玑巷买了一块地皮,新做了宅院,取名“柳荫别院”。大墙高高的,大门常锁着,后花园里据说栽满了桃花、玫瑰、牡丹、菊花、梅花等各色花,外人打墙外走着,一年四季闻着都是香喷喷的,因而开封人都管这座别院叫谢家花园。玉燕每次打谢家花园经过的时候,也都使劲儿闻,可她也从没进去过。

莺儿领着玉燕进了门,一一走过厅堂、厢房、天井、长廊,径直就带到了花园。花园仿的是江南园林,亭台楼阁,假山鱼池,曲径通幽。花圃里果然花开成片,最醒目的是大朵大朵的牡丹,红的黄的粉的,争奇斗艳。花圃前边还有个高高的戏台,上面竖着四根红红的柱子。玉燕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小丫头带到了戏台前的一个凉亭边。只见一个姑娘正坐在凉亭里,头上的鬈发像是新烫的时髦样式,身穿桃红色无袖旗袍,右手正翘着玉葱儿似的手指把一颗瓜子往嘴里送,白皙的左手腕放在膝盖上,上面绕着三圈红线串成的红珊瑚珠子,在太阳底下亮晶晶地闪着红光。



玉燕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那晚上唱戏的桃红。那双眼睛,她忘不掉。玉燕有点激动又紧张地垂下右手,左手牵着衣角,努力想笑又有些不敢的样子。玉燕有点儿沮丧,这感觉和她自己在家学唱昆曲一样,都是别扭的,自己的活泼劲儿好像都一下子变不见了。桃红放下瓜子,摸摸她的小辫子说:“你叫玉燕,我知道。”说完,拿起放在石桌上的一幅卷轴,展开,是一幅鲜艳的蝶戏牡丹图,对玉燕说:“刚看够了满园子的花了吧,一个月后,让你娘照着上面的画绣一幅牡丹图给我,我要送给我们家大太太。”

玉燕点点头,露出一对酒窝。桃红放下画,起了身,吩咐莺儿和玉燕跟她一起走。

笃笃笃,桃红踩着高跟鞋,玉燕跟莺儿一起上了花园里的一栋楼。二楼南面有一个略空的房间,里面有两个衣柜,一张睡榻,一面屏风,一个大梳妆台,还有几张桌椅。桃红在镜子前面坐下了,褪下手上的红珊瑚串珠,放进了一个圆形的剔红盒子里。梳妆台上搁着三层的化妆盒子,放满了胭脂水粉。桃红开始抹粉,涂胭脂。玉燕看见镜子里是一张粉雕玉砌的脸,以为足够好看了,却见莺儿打开一个黑匣子,里面放发髻、头饰、缠带之类。桃红从匣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网笼住自己的头发,莺儿帮着她把眉毛和眼睛尾梢吊高,还在额前贴上乌黑的片子,是用瓷缸里的刨花水粘上去的。最后,莺儿替桃红戴上凤冠,一朵朵插上珠花,又为她穿上一身绣花衣裙,把脚上的高跟鞋褪去,换成了一双绣花鞋。半个时辰光景,一个倾国倾城的杨贵妃就现了身。玉燕感到一种新鲜的趣味,这是她第一次仔仔细细看人化妆。在以往,戏台上一出场就是画着花脸的男男女女,锣鼓一响,谁都忘了这些人都是“扮”出来的。

这时,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只见一个女孩急急进了房间,玉燕转身一看,原来是百灵,只见她看了一眼自己后,近身对桃红说:“二姨太,大太太要我传话给您,说这个时辰了,该去给老爷请安了。”

桃红瞥了百灵一眼,只说了句:“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然后又对莺儿说:“莺儿,你到客厅搬个靠背椅子,放到戏台上去,罩上帔子。”莺儿点点头,忙拉着百灵一起下楼去了。

不多久,桃红也下了楼,玉燕跟在后面,一阶一阶踩着楼梯木板,听见花园里有鸟在叫。

俗话说谷雨三朝看牡丹。谢家花园的牡丹开得正好,一朵贴着一朵,娇滴滴水艳艳的花瓣儿簇簇叠着,比染了胭脂香粉的丝绢儿还好看。杨贵妃轻抛水袖上了台,坐在椅子上,一副春困的懒倦模样。太阳斜照下来,白底绣花裙上的牡丹,开得也正好。

她坐在椅上,抬手做出对着菱花镜涂唇描眉的样子,在微微春风中唱:“把鬓轻撩,鬟细整,临镜眼频睃。贴了翠钿,注了红脂,着意再描双蛾。”玉燕听了,只觉空气里好像有牡丹花瓣一点点绽放的声音,清脆的,却又带着几分懒懒的意味。又见她起身,转着身子慢绕着椅子唱:“延俄,慢支持杨柳腰身。好添上樱桃花朵,看了这粉容嫩,只怕风儿弹破。”一边唱,一边往头上做出插珠花的样子。继而又听她尖着嗓学丫头的细嗓音道:“请娘娘更衣。”玉燕知道,她这是一人在做几个人的戏。又见她做出换衣穿鞋的样儿唱:“飘堕,麝兰香,金绣影,更了杏衫罗。你看小颤步摇,轻荡湘裙,低蹴半弯凌波,停妥。袅临风百种娇娆,还对镜千般婀娜。”戏台上杨贵妃华服秀颜,玉燕只是忘了,虽无丝竹伴奏,却袅袅觉得有柳丝儿划过脸颊,无胜于有。只觉耳边的声音婉转柔曼至极,连周遭的牡丹花也失色了。

桃红下了台,见玉燕站在花圃边呆愣着,笑了:“你不是一直爱听我唱戏吗,方才一支《长生殿》里的《春睡》唱给你一个人听,满意了吧?”

玉燕没想到,自己每次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她唱戏,却被注意到了。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桃红呆呆地环顾了四周一遍,自言自语似地说:“守着这么大的花园宅子,真有点像神仙呢。”说着侧身在花丛里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鹅黄色牡丹递给玉燕,眼波一转,懒懒地道:“可又有什么意思呢,连个给我吹笛子的人也没有。”

桃红上了楼,绣花鞋踩在楼梯上听不见脚步声,玉燕望着她的背影,耳边传来一句京腔:“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是春……”

玉燕知道,这是《玉堂春》里苏三的唱词。

一个月里,哑巴娘紧赶慢赶,绣好了那幅牡丹图。玉燕于是上谢家花园敲门,开了门,对门房说找二姨太。那人听了就回:“你说那个没良心的小贱货啊,老爷好心救她出火坑,她倒好,心里一直挂念着一个相好的小白脸儿,半个月前趁夜想跑,没跑成,给抓回来打折了腿,也不知是死是活。”门房还告诉玉燕,莺儿那个丫头也辞工了,这幅绣件,还是直接送到双龙巷给大太太吧。

以后的春天,玉燕再经过谢家花园时,闻见从那里飘来的牡丹花香,都觉得不如从前香了。

【谷雨】是二十四节气的第六个节气,每年4月19日~21日时太阳到达黄经30°时为谷雨,这意味着寒潮天气基本结束,气温回升加快。

苏州旧有“谷雨三朝看牡丹”的习俗,所以趁着春光正好,可以出门赏花啦。
 凤凰苏州原创
编辑:宋婷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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