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体验师

他幻想着，此时此刻，时间也许能够静止。...



他在床上醒来，夜还很深。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剧烈，整个身体的内里干涸。于是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一杯水。

厨房角落的鱼缸里，增氧机汩汩作响，里边有九条锦鲤自在的摆动着胸鳍。也许是八条，他没有太仔细分辨。他觉得杯子里的水很清凉，滋润肺腑，让整个身体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像鱼缸里的水一样。

而他也是鱼缸里的一条鱼。

这个世界的一切让他有点陌生，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不熟悉的感觉。透过阳台的窗子，他看到本来凝结成一个奇点的时间，在黑夜中逐渐伸展开来，铺满了整个宇宙。

此时此刻，随着意识的归来，2017年开始下载到他的身体里。

他刚经历了一个说不上好，又说不上不好的年份。2016年，就像生活中其他那三十多个年份一样，成为填充他目下人生中百分之几的一个片段。所以可以说，他不是很在意它好与不好。那只是时间维度中的一个片刻，进行曲中一段平庸的旋律，而他的责任只是按照谱子把它弹奏完。

整个人生也是如此，与他人一样，这几十个年份是他无法指定也无法选择的。当然，他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他经历过好的时候。

他曾在古老的城市里，随着沉沉的暮鼓声，独自徘徊在城墙脚下，把微醺的脑袋贴在墙壁上，用颅骨倾听历史的低语。这低语呢喃了上千年，却用着他无法听懂的语言。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很长久，也许太长久了，让一个人类的生命远远无法目睹其全貌。

他也曾在异乡，拥着伞漫步在细雨绵绵的夏夜，呼吸着空气里潮湿的气息，脚踏着窄巷里的青砖石板，向下一个酒局缓缓行去。他常常喜欢这种赴约的感觉，内心悸动着，对即将到来的欢愉充满期待。

美食在盘子里散发着香气，霓虹闪烁得妖娆如迷，音乐不停地通过耳膜穿过他的脑海，在他的血管中奔走起伏；伴着温热空气喝下去的冰冷威士忌，在他的胸怀里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微醺的女孩子在身边星眸含笑，她们的肌肤红晕，带着微微的颤动，毛孔舒张着仿佛在释放荷尔蒙。

他还曾在独自走在荒野无人之地，去到能够看尽山川壮美的所在处，用脚步丈量旅途。他喜欢流浪，喜欢马不停蹄的赶路，喜欢在路上时而发生的小惊喜。他还喜欢那些同行者，如同保守着共同秘密的人在相遇时，脸上会露出不易察觉的会心笑意。

这些美好固然是有的。

然而在这些美好之间，充满着太过漫长的无趣，太过漫长的空虚以及太过漫长的孤独。

这大概是他这份工作里，最艰难的部分。他不能快进，不能跳播，不能在其间稍微取巧。只要时间继续。

他也曾想辞掉这份工作。但是他也知道，这种选择是一次性的，只要退出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而他无法不怀着希冀期盼着，也许下一秒的体验是美好的呢？他只能接受命运，即使那让人痛苦万分，他还是需要把分配给自己的时间，一分一秒得度完。

他幻想着，此时此刻，时间也许能够静止。只要时钟的秒针不再转动，鱼缸里的鱼停止浮游，那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停了下来。

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在整个人生中喘上一口气，就像睡觉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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