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吟︱每个人的故乡都不一样

每个人的故乡都不一样 卓亦道（寄自扬州）

“去国十年老却少年心”，韶华不再，夕阳将至，但故乡却时常翻到记忆...

“去国十年老却少年心”，韶华不再，夕阳将至，但故乡却时常翻到记忆的上头，那份桑梓情没有随着年龄、岁月消磨、遗忘，反倒浓郁起来、温暖全身。

假如以故乡为题让大家写点什么，每个人都有话可说，还能说出五花八门的话，似乎这是个共同的话题。其实有话说并不代表说的是一回事，每个人的触发点、内容物、深浅度都不一样，那就是个巴别塔。

按地理概念、区划沿革、语音语系分，所有人的故乡是有限的，很多人的故乡是重叠的，所以才有许多人彼此或一厢情愿地引以为同乡而亲切、而自豪。但以这种看似公允的科学类别来区分，像GPS定位一样，准确是准确，可以像学术话题一样探讨，却没有温度、没有放下面具的率真，时不时有生冷之感。就像掌纹一样各不相同，每个人的故乡千差万别。

故乡是一个外在或外置的观照，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虚构的，更可以是似真似幻的四不像，是历史、现实和未来的综合体，有二维、三维甚至多维的。凡是在外的人，提起据说老家特有的黑菜，就像在巴黎街头听到唱《国际歌》的必定是无产阶级革命弟兄一样，“余心有戚戚焉”者必定是老乡，再说到嫩黄蕊的核桃乌、趴地虎，绝对那人立马屁股靠屁股地挨到你身边、自来熟，无需多说，你就是老乡。原来故乡就是一棵菜！其实何止一棵菜，小小的菜里有过去的岁月、家人的影子。一棵菜也是试金石，说是说，真正面对、去做又是一回事。上次老家人带了一份菜，我首先想到发小，放了一份在他经过的传达室，告知他去拿，可过了几天传达室的师傅说，放在那儿的菜坏了，我的那个心疼呀！我发誓，再不会把菜送给他。其它事我会忘，唯独这菜我忘不了！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马思聪的《思乡曲》我爱听但并不登堂入室，可这菜在开水里焯一下，我能吃一大碗，香！我把故乡给吃下去了，肚里有食的那个踏实呀，解馋！故乡是那么有质感、那么诱人！不是每个人都这样！

“离去和流浪，都是回家的一种方式。”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如是说。曾在家乡工作十年又离开家乡十年有余的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心直抖，对对对！这就是我想说却没说得出口的。前年我的小叔病故，回出生地奔丧，顺路想看看老宅，一问才知，早在土地平整项目中退耕还田了，比沧海桑田变得快多了去，原屋后有清水有鱼、曾两次差点淹死我的小河已奄奄一息，肮脏无比。真是相见不如怀念，我的想象被击碎，我的搜索到此结束。别了，以故乡为名的那个地方！从此你只在我的梦里，以你初识的模样。我不想变成那根盐柱，我开始喜欢四处游荡。最无辜的是我的女儿，她的出生地与籍贯都与我相同，但记事时她就离开啦，老家对她只是个符号，黑菜只是老爸畸形的念情，居住的地方仅是她读书学习的场所，假如有一天她生起乡愁，那就是豆芽，属无根型。但比比北宋王巩家的歌伎宇文柔奴的境遇好多了，苏东坡曾就王巩被贬岭南一事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听了很不是滋味，也许人家是恬淡的。朱自清先生在《我是扬州人》一文中，为自己到底是绍兴人还是扬州人的纠结，应该就属这种，好在扬州人没把他往外推。看了《东风破》词作者方文山说“在台湾，任何人长大后回到十几二十年前的家乡，几乎再也找不到共同记忆，因为共同记忆都被拆光了。”才知环球同此冷暖，起码海峡两岸是相通的。据相关研究者言，世界文化遗产大多也是这个命，所以不必气、要服气。

有父母的地方就是故乡，这个故乡是变动不居的，父母是指南针，那是永远温暖的地方，无论你是伤者、败者还是弃者，只要归，“近乡情更怯”的念头无处生根，更不会有被拒的担忧。生在佳节、死在清明，只要能动，就是爬也要去的地方，皈依“子欲孝而亲不待”的劝诫，远与近不在话下，贫与富无关宏旨，只怕苍天不给你机会。南京大学扬州籍学者卞孝萱先生为服侍母亲，放弃北京良好的学术环境，回故乡陪妈妈，送终之后方才外出做学问，百年之后又魂归蜀冈之上，日日夜夜陪伴母亲身旁永远，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乡！这是一个完美的故乡！脆生生的杏花藕、茸抖抖的卜页、绿油油的黑菜，慈姑烧大咸菜、黑鱼过桥、雪里蕻烧野鸭在，你看了亲切吗？亲切就拉个手，道一声老乡。物化的故乡在唇齿间、骨子里，因为在老家，见面打招呼的常用语就是“你吃过啦？”也许大跃进、浮夸风、饿死人的伤害留下的印象太深、融入基因使然。

就像酒后各人表现千姿百态一样，有人对故乡以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宣泄、迸发蓬勃的深情，屈原抱石投江、伍员挂眼城头，看了让人为之动容，原来他恨的不是故乡，而是山河破碎、国势颓危，连奇女子秋瑾都发出“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的疾呼，在外的人也希望家乡兴旺发达。青春、梦想和汗水浇灌过的地方也是故乡。曾记得有记者问一位河南籍的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司令员，你想家吗？他讲我十八岁离开老家，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都熟悉，你说哪儿是我的故乡？故乡就是你的付出、你的失去，你的感情的寄托。

每个人的故乡都不一样，肖邦的故乡就是杯中的那一捧土。我的故乡在心里，人心各异，我的故乡注定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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