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 醉玲珑(八)

 

西魏大统年间,奸臣当道,皇室为外戚所控制,以致于民不聊生……...





卿尘没在乎的一笑:“半年之期尚早,你急什么?”

说话间隐约听到一阵乐声,声音轻远如飘渺在黑夜中几不可闻,但却又似清晰如在耳边,卿尘凝神听了听,似乎不是四面楼的乐声,奇怪问道:“你听到了吗,这是哪儿来的声音?”

谢经扭头笑了笑:“不甚清楚,或许是哪家歌坊吧。对了,我突然记起有点儿事情未办,要出去一下。”

卿尘便站起来道:“你去吧,这边有我。”

上午时四面楼人少安静,卿尘自楼上下来,吩咐备马出门。

前庭低案前,几个身着对襟仕女裙的女子正明明媚媚聚在一处,执笔铺墨,你一言我一语笑说着什么,倒叫这儿显得格外趣闹。

卿尘看过去,正有个女子将玉纸镇往案上一拍站起来嗔道:“哎呀!不玩了,不玩了,你们几个定是合伙儿算计我。”

众女子笑道:“快看,兰?输急了要赖!”大家抬头见着卿尘,纷纷边施礼边笑问:“公子来了,兰?你羞不羞!”

卿尘笑着问她们道:“在干什么,这么热闹?”

兰?忙请她入座,回头便道:“公子来得正好,看她们还得意!她们不知从哪儿弄了些对子好生难为人,我都输了几局了,公子快杀杀她们的威风。”

其他女子羞她:“你拉公子来助阵,赢了算谁的?”

案前纸墨微香,轻粉笺笺珠玑秀丽,正是她们书下的巧对,卿尘瞥了眼道:“联对子定是兰珞赢得最多。”

兰?道:“可不是?每回都是她对的好,我们就不行,都赢了我一支翠笄去了!”

一旁黄衣羽衫的兰璎抬手拎着两粒紫玉晃动:“我这儿还有一副玉?呢!”兰?丢过罗帕笑啐她,卿尘笑道:“下注的游戏你也不多想想?若去和兰珞比诗赋,和兰璐比巧算,和兰璎比琵琶,你浑身上下不输光了才怪。攻伐输赢得以己之长克彼之短,你怎么不和她们下棋,谁赢得了你?”

兰?道:“她们就是棋盘上输惨了才想这法子的!不行,公子一定要先帮我赢回这局。”说着将粉笺取到眼前,卿尘见笺上写道: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行来步步娇。

“这上联出的倒巧,意境也美。”她提笔轻轻过墨,见楼中另外几个女子正在庭前荷花池旁引箫练琴,抬手往那边一指,对兰?道:“下联不就在眼前?”

兰?一时不得解,见卿尘落笔书道:水仙子持碧玉箫,风前吹出声声慢。立刻拍手问兰珞道:“你有虞美人步步娇,公子便有水仙子声声慢,服不服?”

兰珞道:“咱们几个加起来也不能和公子比,你赖皮!兰璎方才出了一对我还没想出来,公子帮了兰?也得帮我。”

卿尘微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雨洒灰堆成麻子。”

卿尘抬头环目,略一思索,笑指那荷花池:“你们倒左右不离咱们院子,这个下联仍在那处。”

兰?问道:“怎么还是那儿?”却是兰珞看过去低头一想,突然笑了起来。

卿尘问道:“可有了?”

兰珞掩嘴低头道:“有是有了,只不知和公子想的是不是一样?风吹荷叶像……像……”

卿尘替她说道:“风吹荷叶像乌龟!”

众女子顿时笑成一片,兰?边笑边说:“你们都输给公子了,快快把翠笄玉?都还我!”

兰珞道:“还也是给公子,你是别想了!”兰?道:“公子又不是女儿家,要那些做什么?”

卿尘忍俊不住,偷偷支案而笑,她可正打算去当铺赎自己那支玉簪。见她们闹的不可开交,于是说道:“不陪你们了,我还要出门去。给你们个上联,谁对的上,这翠笄玉?就当公子我送她。”

“公子快说!”她们便催道。卿尘手中落墨生香,笔走龙蛇写了一联:日进月出云多少。

兰?看着道:“这上联似乎也不难啊。”

兰珞却思索摇头:“字上看去是简单,但不好对呢,公子这上联中一说了日升月落有云其中的景色,又说了时光流转岁月变迁的过往,最难是其下还隐了一日一月收支算账的问算,可要好好想想才行。”

兰?道:“收支算账的事,那得找素娘去问。”

卿尘笑着站起来:“随你们找谁问,过会儿我回来若有了下联,本公子另有赏。”说罢刚回头,就听堂前有人道:“今晚留着小兰亭,酒菜精致些,茶要你们的‘青衣’和‘丝竹’,最要紧是文烟姑娘的琴,都记下了?”

楼中管事陪着一人进来,恭声说道:“这就差人去办,请十二殿下放心。”

卿尘修眉惊挑,忙不迭的转身衣襟一撩便重新坐下,兰?她们见她神情奇怪,还未等问,夜天漓已看向了这边,突然微怔,接着叫道:“你,给本王回过头来!”接着便大步走来。

大呼小叫的真是个霸王,卿尘暗中叹气,知道躲不过他,只好起身回头对他道:“见过十二殿下。”

夜天漓见她男装的模样愣了愣,又惊又奇:“原来你竟在这儿,居然这么久也不……”

卿尘怕他接下去再道破自己女子身份,连连作揖:“殿下,有话外面说!”

夜天漓疑惑的打量她身边美女如云,兰?她们有认得他的急忙施礼问安,都悄悄看着不知究竟是何事。卿尘轻咳一声道:“看什么,十二殿下难道比公子我还好看?都回楼上去。”

众女子向来对她言听计从,闻言纷纷优雅起身依礼告退。衣袂飘扬罗步生姿,一片钗?叮咚散去后,夜天漓在旁早已笑的不行。

卿尘颇无奈的等他笑完,说道:“我正要出门,你若空闲不妨一同。”

俩人举步出了四面楼,上了马夜天漓还满面带笑,说道:“你倒是会享受,这么多美女也不想着送我几个?”

卿尘扫他一眼:“我四面楼的女子都是来去自愿,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送人的道理?”

“这四面楼竟是你经营的?”夜天漓回头看了看:“这里那名满京都的文烟姑娘……”

“便是我。”卿尘干脆承认。

夜天漓气道:“我来过这么多次你竟都瞒着!”

卿尘道:“这不怪我,你自己看不出听不出又能怨谁?”

夜天漓“哼”的一声:“你怎么突然离开湛王府?我问了七哥几次,连他都不知你人去了何处。”

卿尘微微垂眸,问道:“七殿下好吗?”

夜天漓道:“看上去不错,我还没见七哥不好过,但究竟怎样你得问他自己。”

卿尘也不语,到了那家当铺面前下了马,夜天漓奇怪问道:“你来这儿干嘛?”

卿尘道:“前些日子当了件东西要赎回来。”

夜天漓抬头看了看,笑道:“你当东西居然当到殷家的铺子来了,那不如直接当给七哥算了。”

卿尘正举步入内,闻言身上一僵,回头问:“你说什么?”

夜天漓随口答道:“这铺子和对面钱庄都是殷家的产业,贵妃娘娘一族富甲天都,伊歌城中钱庄当铺十有七八是他们家的。”

卿尘愣在当场,心中说不清缘由的来了一股无名火,难怪那么普通的簪子竟能当出五百两纹银,原想不再受夜天湛恩惠,不欠他人情,谁知到头来还是靠了他才有今日。

夜天漓见她皱眉不走,问道:“怎么了?”

卿尘气道:“你身上可带了银票?”

夜天漓出门向来怀中多金,点头道:“有。”

卿尘伸手:“借我三千,回头还你!”

夜天漓见她脸色古怪似有怒气,随手自怀中抽出几张银票:“什么事用这么多银子?”

卿尘又拿出自己带的两千,愤愤想道:“事已至此,十倍奉还给他!”扭头便往堂前,走到一半,突然心底一松,脚步停下来,觉得此举太过无聊。有心无意,这事难道还能怪他怨他?自己这是想拿什么出气,还是惹事生非?

想到此处,一皱眉头,回头又将银票递还夜天漓:“多谢你,还是不用了。”

夜天漓见她一瞬面色不善转而又恢复正常,走在身旁突然问道:“你不会是为什么事在和七哥赌气吧?”

卿尘颓然摇头:“没有,不过刚刚想岔了些事,现在没什么了。”

夜天漓笑说道:“真是女人翻脸如翻书。”卿尘凤眸往这儿一扬,他接着道:“当我没说!”

卿尘没好气的瞅了瞅他,柜前那老先生不在,她便将当票递给里面的小伙计。小伙计看了眼当票,说道:“姑娘要赎东西吗?您这当的可是死当。”

“死当?”卿尘愣住,拿回当票一看,黑纸白字果真写的清楚。

她眉心轻锁,往柜上问道:“多少钱也不能赎?”

小伙计道:“姑娘便当没了这东西,兴许现在都已经不在我们柜里了。”

卿尘道:“麻烦去问问你们掌柜,看还在不在,能不能赎。”

小伙计道:“没这个道理,去问掌柜我是找骂,您还是别想了。”

夜天漓在旁刚要说话,卿尘却伸手拽他一言不发扭头出门,他不满的道:“和个伙计罗嗦什么?叫掌柜的出来拿了东西走,回头让七哥给这边一句话不就得了。”

卿尘道:“去找他我宁肯不要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夜天漓道:“你躲着七哥干嘛?”

“我哪儿有?”卿尘道。

夜天漓一脸置疑的看着她,她翻身上马,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在拒绝了一个人后,却主动或被动的不断接受着他的保护,自以为不再依靠他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依然处于他的庇佑之下,这叫人有种挫败感,或者更确切的说还带着三分惭愧,仿佛在这里一天,便始终欠了他什么,永远也还不清。走了会儿她闷声问道:“他应该不知道我在四面楼吧。”

夜天漓道:“还说不是躲着他。我来过几次都没认出你来,七哥又不来这些地方,八成是不知。”

卿尘道:“来过两次,但都只待了一会儿。”

“那便不好说了。”

卿尘抿了抿唇,又问道:“你今晚约小兰亭干嘛?”

夜天漓方要回答,又顿了顿,然后只说道:“宴客。”

“要紧的客人?”

“要紧。”

卿尘也不再问,有些神不归属的策马往白虎大街而去,夜天漓提缰上前道:“今天此路不通,四哥率玄甲、神御两部三十万大军驻扎城外休整一日,今日入城必然从此经过,父皇亲登神武门犒军,内廷军和京畿司一早便封路戒严了。”

上卷 第24章 万马千军只等闲
卿尘扭头一勒马:“今日大军回朝?怪不得西城一路人少马稀,想必都挤去了神武门附近。”

夜天漓道:“你数月前便打听大军回朝的事,怎么现在倒忘了?”

卿尘忙问道:“哪里能看到犒军?”

夜天漓道:“这时候能看的地方怕都满人了,你若先前便说,还能趁早偷偷带你上呈云台,现在四处戒严,可不能在父皇眼下放肆。”

卿尘轻抖缰绳,云骋微嘶一声,掉头而行:“去明光阁!”

夜天漓纵马跟上:“想看犒军怎么不早做打算?”

卿尘微微拧眉,近日张罗着将新购的歌坊改做医馆,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她手中这家“牧原堂”集了天都数位医术独到的大夫,楼上设药间病房,其下开了善堂,每日救死扶伤活人医病,有时候连药钱都一并搭上。她除了打理四面楼必要的事务外,几乎日日和几位大夫谈医论药,深觉中医精粹妙不可言,几乎沉迷其中,一时真没想到日子过得飞快,夜天凌所率大军竟已回师天都。

青山峻岭中一幕转身离开的背影,便在秋阳下如此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记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来。”当时他看着她的眼睛笃定而霸道的一句话,他一定会回来,现在,可是他回来了?

明光阁果然人满为患,实际上天都自外城雍门始过下三十九坊宣平门、中二十四坊丹凤门直至内城神武门附近都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京中出动了数千京畿卫清出开阔大道,沿途设明黄华盖,宝扇羽幡,天家威仪泱泱浩荡,御林军自神武门高台层层林立,甲胄鲜明,锐气逼人。

夜天漓今天出门没带侍卫,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他在旁护着卿尘怕有闪失,卿尘扭头笑说:“多谢殿下了。”

夜天漓道:“若你有个损伤,今晚小兰亭岂不是空了场?我多不划算。”

卿尘低声道:“原来是有求于我,不管你什么客人,四面楼没人知道我女子身份,可别给我拆穿了。”

夜天漓笑道:“到时候随你。”

这时外面围观的有人看到他们,高声问道:“那边可是宁大夫?”卿尘寻声望去看,有几人早已挤开道路:“宁大夫要去明光阁?”她认出其中一人是前几日来过牧原堂的小六,笑道:“正是,不想这么多人,你母亲可好些了?”

小六忙道:“多亏了宁大夫妙手回春,我娘这几天都能下地了。”一边招呼着:“大伙儿让一让,牧原堂的宁大夫在这儿。”

楼下尽围着些普通百姓,倒有不少受过牧原堂的恩惠,闻言推推挤挤硬将他们送到了明光阁前。卿尘一路拱手称谢,夜天漓不禁问道:“你这些日子到底都干了什么,牧原堂也有你一份?嘿!这过路的法子比侍卫不差。”

卿尘笑道:“没干什么,赚银子花着玩。可别小看了百姓,你是天子王侯难道就不仰仗他们?”

明光阁中里外都坐满了人,夜天漓此时早已不耐烦,一把抓过掌柜的,还没等他说话,掌柜抬头时便吓的直作揖:“十二殿下,您要看犒军怎么还来这儿?您看看,楼上楼下实在是无处可坐了,您让小的如何是好啊!”

夜天漓喝道:“碍事的都给我轰出去,天都什么时候竟有这么多人!”

卿尘自身后拉他:“没你这么霸道的,人家开门做生意,你偏来难为人。”

夜天漓道:“这不是陪你来凑热闹,我变着法子躲出来不去神武门站着,难道跑这儿站上半天?那还不如神武门清静。”

正说着,店里伙计一溜烟自楼上小跑下来,在掌柜耳边轻言几句,掌柜如释重负转身求道:“殿下,楼上雅阁有人请,说是与您相熟的,您凑合这一时赏小的个方便。”

朱栏窗前,正有人俯身下来对这边抱拳招呼,卿尘和夜天漓都意外,却原来是莫不平。

夜天漓对掌柜的道:“一壶青峰翠云,再打点几样小菜送来楼上。”拉了卿尘举步上去。

一进门,莫不平目光先在卿尘脸上停落,方对夜天漓道:“十二殿下别来无恙!”

夜天漓见了莫不平竟规规矩矩十分不缺礼数,笑道:“早几日听说先生回了伊歌便想去拜访,却都不知先生身在何处,今天倒巧。”

卿尘暗觉莫不平这老头来头十分不一般,不但令夜天湛奉若上宾,连夜天漓这样骄横的人都对他恭敬有加。浅笑说道:“莫先生好!”

莫不平笑道:“多日不见,方才险些没认出来,凤姑娘如此打扮倒比十二殿下都更有几分潇洒。”

卿尘瞥了夜天漓一眼:“我比他文雅倒是真的,方才若不是先生,这明光阁怕要遭殃。”

夜天漓也不介意,扬了扬眉拂襟落座,三人笑谈闲聊。

北征大军在城外整装待命,三十万战士不能同时进京,是只有一万玄甲军随凌王神武门面圣。

茶香在手,碧叶清盏翠淡明亮,其上隐有雪雾之色深绕,卿尘细细的品了口茶,回味悠长中望着窗口出神,想像一会儿大军入城不知是什么壮观场面,期待时竟略有些自己都不明所以的紧张。

过不多时,只听远处一声金鼓擂动,鼓声威严动如雷鸣,沉沉响彻四方。随着金鼓隆隆,一道低沉的号角声仿佛自天边响起,东城雍门缓缓开启。

一时间满城的喧闹像是突然被抹掉,整个天都蓦然安静,陷入肃穆之中。

万众翘首,遥望一方,随着威沉的铁蹄声,脚下大地震颤,城门处如同错觉般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玄色铁潮,使这深秋高远的天地骤然变得肃杀,仿佛冷冷凝聚了寒意。

碧空之下一面金色大旗跃然高擎,其上明绣九爪蟠龙神形威怒,昂首腾云,猎猎于长风之中。

三军之前,当先两将白马银盔,一万铁骑人人玄甲玄袍,兵戈锋锐,成十个方阵依序而列,随他二人缓缓入城。

军容肃整,军威严穆,众人能清晰听到整齐划一的步伐落地,震动着雄伟的伊歌城。

卿尘不由得起身站到窗前,想看清领兵的两位将军,相隔较远,两人又盔甲在身,只依稀能看到眉眼。她握着窗棱的手一紧,身子向前倾了下,左边那个银甲白缨身形挺拔的将军分明便是十一,但另一人却并非她记忆中那个清峻的身影。

她望着远处,愣立在窗前,蓦的被一声巨响惊醒,那是上万铁骑不闻一丝错乱的同时立定,威严震撼。

夜天漓亦语意感慨的说道:“四哥练兵之精,治军之严,当真无人能出其右。”

卿尘凝视十一身边的人,落空的失望如同城中浩瀚玄潮逐渐覆过心间,她缓声问道:“前面领军的便是凌王殿下?”

夜天漓一笑,道:“你自己看。”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神武门,但见军中寂静,肃然无声,只闻四周招展的战旗猎猎作响。围观百姓被这军威所震,一时皆尽肃穆。

玄甲铁骑已全部进入雍门,号角声再次响彻九城内外。

原本成十个长方型的军阵中,最后一阵的战士突然同时向两旁分开,一骑白色战马裂阵而出,马上之人战甲佩剑,飞骑前驰,白袍胜雪,披风高扬肆虐风中,所到之处军阵一一中分,如同夺目寒光将玄甲铁骑一划为二。

其人在前,身后立刻有有战士策马相随,填补分裂的空隙,整个军阵随之推进,缓缓风云涌动,变幻成为一个完整的四方阵形。

阵前,两名领军大将双骑微分,那人勒马当中,抬手,身后玄甲铁骑迅速肃整军容。

随着那人右手轻挥,高处只见数列玄色齐齐变动,战甲声锐,铿锵如一,所有战士几乎在同一瞬间翻身下马,行军礼,振声高呼:“吾皇万岁!”

这一声自数千铁血战士口中同时喝出,端得是震天动地,九城失色。

这是征战万里的铁马英雄,寒剑浴血的豪壮男儿。

唯有沙场之上出生入死的战士,方有这样摄人杀气,唯有勇猛无畏杀敌的军人,方得如斯豪情威势。

不必夜天漓再说,卿尘已清楚明了,她静静看着神武门前那个遥远却熟悉的身影。

凌洌孤峻,傲然马上,睥睨天下,风神绝世。这个人,以他的传奇一般的精兵铁骑,南征北战,攻城掠地,扫荡西域大漠四方强族;以他骇人听闻的辉煌战绩,称雄宇内,威震六合,征服中原疆野万里河山。

那晚的背影似乎和马上的身影合而为一,变成千军万马中那一点孤傲的白。卿尘眼中竟无由酸涩,于青峰翠云的雾气后生出一层异样的清亮,她怕被人看出端倪,若无其事的返身低头饮茶:“久闻凌王大名,果然英雄非凡。”

莫不平拈须微笑,看着神武门前肃杀的军阵:“好个四殿下啊!”

夜天漓远眺神武门的目光里带着难得一见的肃正,似是震动,又似是佩服,于满脸飞扬不羁中有摄人的精光,他回身一笑,摇头把玩茶盏:“四哥这支玄甲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征战多年竟从未吃过败仗,真看的人心里痒痒。”

卿尘见他似是心驰神往,问道:“你这么感兴趣,如何不去领兵出征,不也一样的威风?”

夜天漓没滋味的一哂道:“除四哥外也就五哥还算是真正带兵,我便是去,也不过历练一下作罢,有什么意思?何况我提此事母妃便要着急,说什么也不肯。”

卿尘道:“看来淑妃娘娘偏疼你,倒放心十一殿下。”

夜天漓挑眉道:“十一哥自幼便跟一起四哥习武,自然不同些。他这次出征一直瞒着母妃临走才说,回来定挨数落,说不得还要我帮他去哄。”

莫不平笑道:“突厥一族凶猛悍勇,淑妃娘娘也是心疼两位殿下。再者便是寻常仕族子弟,也没有十分必要远赴荒远漠北去受征战之苦,何况是殿下。”

夜天漓道:“说的也是,便如五哥,若非因着母亲的身份,又何必执意军功?”他见卿尘脸上满是探寻的疑问,一笑道:“五哥的母亲以前只是敏诚皇后宫中一名侍女,不知为何受了父皇宠幸诞下皇子,如今也只是封了才人。虽说兄弟间没什么不同,但五哥心里是在意的,事事都比我们用心些。”

卿尘问道:“那凌王殿下呢?”

夜天漓道:“四哥的母亲是莲妃娘娘。”

“莲妃娘娘怎样?”卿尘再问。

夜天漓轻描淡写说了句:“莲妃娘娘是个冷人。”也只说这一句便没了下文。

卿尘听他语气似乎无意多说,也不能再问。夜天漓对莫不平道:“莫先生多年前曾是几位皇兄的老师,四哥带兵想必也得过先生指点,只可惜我当时年幼,未能与先生有师生之缘。”

莫不平品了口茶看着神武门,徐徐说道:“十二殿下言重了,若别的或者便有,但于四殿下老夫确不敢说什么指点。记得当年临华殿相傅也曾与皇子们看讲兵书,四殿下听完一讲便道‘兵者,出奇之道,诡变之事,当得其意而不用其法,知其谋而不师其巧,如此细究十分多余。’那时四殿下八岁,凡书过目不阅二遍,如今四殿下之兵奇险诡绝,似是与兵书无关,老夫也不敢贪功。”

卿尘看着神武门前玄衣铁骑,夜天凌已经登上高台接受犒封御诏。犒封之后都是些繁文缛节,夜天漓一会儿便觉无趣,两人便向莫不平告辞出来。

云骋见了卿尘,蹭到身前,有些躁动不安的在她旁边打了个转。

卿尘伸手抚摸它,低笑道:“听说他的马就是风驰,你着急了吗?”说罢拍了拍它以示安慰,云骋低声轻嘶,才任她翻身上马。

她勒马回头,人头攒动,已经看不到威肃的大军,唯有高台上飘飒的明黄旗帜,若隐若现。她面向高台,透过层层人群,依稀能感觉到身着战袍的夜天凌,记忆中他的样子仿佛越来越近,那双清冷的眸子异常清晰。

心中轻快无比,卿尘唇角轻扬,举目处晴空万里,碧秋如洗。
上卷 第25章 素手兰心弦中意
秋夜风清,萤草浅淡。依稀的能听到四面歌酒喧闹,远远江水的凉意拂来,已是夜深露重。

举目望去,楚堰江上画舫流连,灯火依稀,如同一条莹莹玉带穿过天都。

一艘船舫悠悠然靠向四面楼南面临水的栈头,船头立着一人,素色青衫,身长玉立。负手临江,夜风迎面吹得他衣衫飒飒,意态逍遥。

栈头引客的伙计一双眼睛久经客场,早看得船上客人来头非凡,船还未靠稳便迎了上去。

舱内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年轻男子掀帘而出,一边回头道:“四面楼到了。”再问向船头那人:“四哥,十一哥这次跟你从漠北回来,怎么反而疏懒了?”

那人淡淡撇了舱内一眼:“你被强灌下七瓶御酒试试看,父皇的酒给你们几个白糟蹋了。”

那年轻男子正是夜天漓,此时笑道:“四哥这次又大败突厥,我们才喝的到朔阳宫窖藏的好酒,父皇今晚兴致甚高,岂可扫兴!”

舱内一人笑骂道:“灌我七瓶御酒还嫌我疏懒,你倒是发什么疯,偏要今晚来这四面楼?”

夜天漓笑道:“这里好茶好琴,正是给十一哥你醒酒的。”

十一摇摇晃晃自舱中出来,扶住夜天漓的肩膀,两个人并肩站着,乍看去身形相仿,两双眼睛尤其神似,若非十一此时醉态熏然,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是四哥七哥都说来,谁跟你来瞎闹?”十一说着,抬头眯眼打量四面楼:“数月不见,变了这副模样?”

夜天凌回头看他兄弟俩,唇角逸出丝笑意,举步迈上楼前的木栈道,一边随口道:“五弟七弟他们慢了。”

十一笑道:“早说京中船比马快,五哥偏要骑马。”

楼中管事早得了通报,亲自迎出来:“见过几位殿下,小兰亭洒扫干净,略备酒水,文烟姑娘已等候多时,请移步楼上。”

几人随他转去楼上,欢声笑语渐渐淡去,楼高风轻,空气中越发有了几分清凉。

待到最里面一间,迎面一方素雅小匾,上面写着“小兰亭”几字,字迹清秀如空谷幽兰,飘逸如浮云出岫,中有三分疏朗之意,情高意远。

进到阁中,一方宽畅内堂,两面皆是雕花梨木长窗,窗前点点放了几盆兰芷,阁中四处透着若有若无的兰香,叫人神清气爽。

几幅轻纱随风微微荡漾,将雅室一分为二。一面四处点了清透琉璃灯,光彩明亮,成对摆着八张样式朴拙的黄梨木长案。每张案上有几样精致小菜,三两瓶水酒,案前放了素白色绣兰花方垫,供客人起坐之用。

两边靠花窗的地方,各有一副茶具,小炉烹水,发出轻微的响声,使秋日干燥清冷的空气多了几分温润暖意。

轻纱的另一边,灯影沉沉,似乎只燃了盏清灯,依稀可见一名女子广袖静垂坐于席上,瑶琴在前,却又看不十分究竟。

夜天凌等人方入阁中,便听轻纱之后“叮咚”几声弦音轻起,清泉珠溅空山凤鸣,余音袅袅不绝于缕,似有迎客之意。

案旁静立的两个清秀女子,此时娉婷拜倒,清声道:“兰?兰珞恭迎尊客驾临小兰亭。”

夜天漓面向轻纱扬扬眉,笑说道:“今夜叨扰文烟姑娘。”

卿尘坐在轻纱之后,因为光线明暗的原因,外面看不到她,她却可以清晰的看到琉璃灯下人们的一举一动。

虽知夜天漓在此宴客,却没想竟到是他们兄弟几人,猝然相遇,若非隔着一层轻纱,此时玉容之上的震惊、喜悦、怔愕、欢欣定当将心中所有情绪泄露无余,她手下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原本平稳的音调无意滑高,直飘出去,她急忙收敛心神顺势轮拂,指下带出流水般的清音,风回浅转随着纱幕淡入了夜色。

她轻压冰弦,静静的看着来人,眸光落在夜天凌和十一身上,便浮起微笑的神采。夜天凌看起来略微消瘦了几分,颀长身形中淡淡透着清峻的气度,举手投足间沉冷如旧,难以捉摸的深邃双眸,薄而不动声色的唇,偶尔些微挑起,算作是表达过笑意。

十一站在夜天凌身边,略带醉意,几月不见,本多了的几分沉稳都在醉中潇洒的无影无踪,不过进来之后似是已清醒许多,打量墙上挂的一副长卷道:“兰亭序,这是何人所书?”

那是卿尘自己将千古名帖《兰亭序》默写了一篇挂在墙上,不过只取“兰亭”二字应景罢了。夜天凌也转身去看,静静看了半晌,只是剑眉微挑,说了两个字:“不错。”回头望向轻纱背后。

卿尘虽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却还是觉得那两道清冷的目光可以一直穿透过来,将纱幕后洞悉无余。她心中无由生出奇异的感觉,仿佛在隔着重纱对视的一刻,早已蔓延缠绕的藤蔓于尘埃中悄然绽放出花朵,一瞬的妖娆后,静静亮过明光如玉。

一旁侍宴的兰?和兰珞煮水烹茶,一一为三人奉上碧盏。此时楼下又引了几人进来,却是随后而来的夜天湛、夜天清两人。

夜天湛见他们几人已在阁中品茶,笑道:“你们把五哥弄醉了丢给我,自己却在这儿享受。”

卿尘见到他顿时轻抽了口气,夜天漓向幕帘内笑看来,眼神似是有意无意往夜天湛那边一带,十分笑意八分调侃,恨得卿尘牙痒痒,无怪他白天只说宴客,原来有心作弄她。

她抬眸瞪视过去,夜天漓却当然看不见,转头上前去问道:“五哥怎么才喝了几杯便成这样?”

夜天清看去文质彬彬,比夜天凌的冷然多有几分亲和,比十一两兄弟的率性更见些许平稳,比夜天湛的俊雅风流则却多了几分沉默无声,此时也早带醉意,几乎比十一还不如,闻言无奈摇头:“你们不敢去招惹四哥,便拿我和十一弟折腾。”

夜天湛一身晴天长衫,腰间坠了块瑞玉精雕环佩,越发衬的人俊雅温文,笑道:“十一弟是自己抢着喝的,怨不得别人。”

十一以手撑头,随口道:“你们耐不住早晚去招惹四哥,四哥身上伤刚好不久……”

话刚出口,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莫扫了大家兴致。”

十一摇摇头,住口不说。

几人却早已听到,夜天湛眼中闪过诧异之色,问道:“四哥受了伤?”

夜天漓接着问:“何人所为?突厥军中竟有如此人物?”

夜天凌微一点头:“一点小伤,早已无碍了。”

“四哥话是这么说,但毕竟伤的不轻,这数月征战硬撑下来已极为辛苦,”夜天清说道:“他们要灌酒,我和十一弟替四哥挡着好了。”

夜天凌唇角似是淡淡掠过一笑,旋即不再言语,目光投向墙上那幅《兰亭序》,修长手指在花梨木案上微微轻叩。

十一知他心中有事,岔开话道:“方回天都,便听说四面楼文烟姑娘的琴天下无双,方才轻叩琴弦已叫人心思神往,冒昧请文烟姑娘抚琴一曲,不知可否?”瞥了一眼夜天凌,见他始终凝视那幅《兰亭序》,无奈暗叹一声。

那晚他虽及时率兵赶回,接应夜天凌成功突围,但自此便失了卿尘的消息。回营之后他们派人数次寻找,小半年来却芳踪全无生死不知。夜天凌面上虽淡淡的,挥军万里斩将杀敌一如往常,但十一却知他心里始终存着此事。西突厥这次算是时乖运蹇,遇上夜天凌心情恶劣,玄甲铁骑不留丝毫情面,步步逼得他们狼狈不堪,接连退失燕然山北数千里土地,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怕是短时间内无力再犯中原。然此时即便得胜回朝,夜天凌仍将自己一队心腹卫兵留在那处山中,继续在附近打探卿尘下落。

夜天湛等人知道这四哥性情冷淡,事情他若不愿说起,便是多问无益。丢下前话举杯笑道:“我们醉酒来此,已是唐突佳人,以茶代酒先罚一杯,但求一曲。”

卿尘对那晚山中遇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很是挂念,轻纱之后细看夜天凌的脸色,不甚清楚,但想来数月过去,伤势应该已无大碍。本来专注于他,突然听到众人将话题引到自己这边来,急忙收拾心神,右手轻挑琴弦,发出柔柔清韵,做为应答之音。夜天湛,温文尔雅的他,言行举动总是叫人挑不出瑕疵,端得君子如玉。

指下轻轻一挑,余音犹自袅袅,流水般的琴声已婉转而起。

曲调安详雅致,似幽兰静谧,姿态高洁。但闻室中乐音悠扬,周遭似有淡淡琴声应和,竟叫人分不出是否为七弦之上所奏,仿佛随着流连清风,四面八方都飘来琴声,悠悠娉婷无止无尽。

卿尘按弦理韵,琴声之中有如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悠然思远,若似身置空谷兰风之间,身心俱受洗涤,通体舒泰。

她双目微闭,再弹一阵,指下弦音略高,如同点点兰芷在山间岩上摇曳生姿,无论秋风飒飒,冰霜层层,犹自气质高雅,风骨傲然。七弦琴音渐缓渐细,几不可闻,化作一丝幽咽,却暗自绵绵不绝。

低到不能再低,琴韵悄然而起,翩翩如舞,仿佛历经风霜,兰苞绽放,曲调极尽精妙,无言之处自生缕缕幽情,高洁清雅。

一曲终了,余韵绕梁,室内静静无声,众人似乎都沉浸在这琴中,回味无穷。

卿尘抬眼望去,却冷不防看到夜天凌望向这边,那泠泠目光穿过轻纱直至心底,让她心中无由一紧。纱影淡淡,使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和了许多,远远如坠梦中。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曾经在第一次取下他的面具时,她想起过这首诗。她从来都不知看到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恍如前生。

夜天凌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轻纱,此时十一轻敲花案,朗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为此当浮一大白!”说罢,拎起面前酒瓶,痛饮一口。

夜天凌这才从轻纱上收回目光,看了十一一眼。

夜天漓也斟酒一杯,吊儿郎当的笑道:“好琴好酒难得今夜,文烟姑娘,我敬你。”一饮而尽。

卿尘在轻纱之后笑意盈盈的看他们兄弟俩,微动琴弦,以示答谢。转眸间看到夜天湛轻握杯盏,正神情温雅的看着这边,唇角带着她十分熟悉的微笑。心中一凛,怕他听出端倪,短短的抚了一段清音,以曲告辞,悄身退了出去。

一路回房,卿尘大大松了口气,换上素白文士衫,长发束以玉带,顿时化作翩翩公子模样。抬头看看三楼小兰亭,静静的,唯有窗口透出薄晕灯光,明眸带笑,心底淡淡欣喜。吩咐后面再备下几样爽口的小菜给他们佐酒,并额外加了滋补汤煲。

四面楼今晚生意不错,她前后照应了一下,忽然听到堂前有吵闹声,楼中管事快步找来,说道:“公子,请您前边去看看,卫家少爷怕是喝多了几杯,缠着兰璐不放。”

卿尘皱眉,卫骞是见过她的,不知是不是会认出来,偏偏此时四处不见谢经的影子,她怕惊动了小兰亭中诸人,只好快步赶去前堂。到那儿一看,卫家大公子卫骞正醉态醺然的拖着兰璐往外去,兰璐不敢使劲抗争,只能软声哀求,一旁兰璎她们跟着劝拦,见到卿尘出来便像见了救星,急忙喊道:“公子!”

四面楼毕竟还是歌舞坊,虽比其他地方清高雅致些,但客人酒后闹事也偶有发生,不过平日都是谢经出面打发。卿尘对卫骞浑身酒气甚为反感,却一笑上前,抬手在两人之间挡住:“卫少拉着我们兰璐的衣裳不放,可是看好了这新料子想带回去送给夫人?衣料穿过便不稀罕了,不如我打发人取新的来吧。”

卫骞和她只当街见过一面,此时她又着了男装,横眼看来,朦胧间也不辨眼前是谁:“少爷今天要将兰璐带回去做二夫人,你说给她赎身多少银子?少爷我付双倍的!”

他看上去是喝了不少酒,脚下蹒跚不稳,卿尘顺势将兰璐拉开护在身后,扬唇笑着眼中却冷淡:“卫少说笑了,咱们四面楼的姑娘没有卖身这一说,都是来去自由。这事是好事,但也得两情相愿才美满,卫少说是不是?”

卫骞将手一摆,指着兰璐:“少罗嗦,过来!少爷看的上你是你命好!”

兰璐吓的往卿尘身后躲,卿尘仍笑道:“人来人往都看着,有什么话外面说也不方便。兰璐,后面刚制的菊花蜜酿,快去看看好了没有,给卫少送去雅阁等着。”她抬手一让:“兰璎的琵琶曲卫少还没听全吧,不如里面再坐坐,干嘛急着走?”她知道一时半会儿要将人打发走是不可能了,但求息事宁人,先离开这招眼的前堂,一不影响生意,二让兰璐脱身,最重要莫要惊扰楼上。

兰璐如获大赦,匆忙福了福便往后堂快步而去,卫骞怒道:“你去哪儿?”卿尘半请半拦道:“卫少何必着急,里面请!”

卫骞甩手喝道:“跟少爷我玩这花招,你小子活的不耐烦了,今天不把人给我带出来,我拆了你四面楼!”

卿尘修眉微剔,堪堪隐忍心中火气,忽听楼上一个声音传来:“卫骞,你这像什么样子,不嫌丢人吗?”

声音并不高,听起来润雅,却无形中有种透骨的震慑,压的乱哄哄的场面一静,卫骞抬头看去,忽然心中清醒了几分:“七殿下,十二殿下?”

紧接着夜天漓带着怒意的声音说道:“卫骞你好大的胆子!闹事也不挑个地方,你有本事拆了四面楼给本王看看?”

人人都往楼上望去时卿尘半对着卫骞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看起来十分奇怪,她却顾不得其他,只是不敢回头,慢慢垂首侧身往旁边蹭去,挨着堂前高柱在飞纱后一挡,对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人也精灵,急忙往前笑说道:“当真该死,打扰了两位殿下雅兴,小的在这里陪罪。”

卫骞酒意已被喝退了大半,卫家再怎么得势也不敢和皇子叫板,但因天舞醉坊的事怀恨在心,垂首处恨恨的看了夜天湛一眼,悻悻说道:“没想到两位殿下在此,今晚和兵部几位大人多喝了几杯,还望王爷恕罪。”

夜天漓冷哼道:“敢情是新升了兵部中护军来庆祝,这才几个月,我看四哥不在天都,兵部是没遮拦了,你也不问问今天谁在,竟敢如此放肆!”

卫骞低垂的眼中交杂着得意又生暗恨,却终究不敢再生事。夜天湛脸上似乎仍挂着温温冷冷一丝笑,话语中平无起伏:“怪不得,原来入了兵部腰杆硬了。”

夜天漓向来行事霸道张扬倒罢,湛王亦对四面楼出言维护,莫说是卫骞,在场的都有些意外。卿尘见终究惊动了他们有些懊恼,但心里毕竟松了口气,若非如此今晚还有得折腾。隔着幕帘依稀见夜天湛站在楼栏前,蓝衣如水,俊面不波,徐徐对卫骞说道:“还不快走,今后我不想在四面楼再遇上你。”

卫骞心中压着的火气陡然上冲,猛将身子一直便欲发作,不妨正见夜天凌负手缓步自小兰亭出来,对夜天漓问道:“十二弟,什么事?”峻冷身影出现在楼前的时候,他目光淡淡往这边扫来,卫骞心中似被惊电掠中,浑身凛然,尚有的三分酒意被彻底吓醒,衣襟一振单膝跪行了个军礼:“四……四殿下。”

夜天凌眼中无情无绪,在他身前停了停,整个前堂忽然寂然无声,仿佛斑斓缤纷褪尽了颜色,一袭清白,冰冷静陈。

“免了。”终于听他说了两个字,众人竟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卫骞起身垂手而立,额前隐有微汗。便是伊歌城最张狂的仕族子弟也知道,在凌王眼底若造次生事,那是自讨苦吃,尤其自身还在其职辖管束之中,心中不由上下忐忑。

夜天凌似对眼前究竟发生何事并无十分兴趣,只道了句:“明日兵部里,别让我再见你一身酒气。”说罢对夜天湛他们道:“没事便进去吧。”

夜天湛目光似是无意的在楼下带过,唇角逸出如玉浅笑,先行转身入了小兰亭。夜天凌随后举步,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卿尘正挑起幕纱悄眼向上望去,他锐利的目光立时如有所觉,意外对视中眸底蓦然震动。卿尘在那转瞬而逝的惊讶中对他眨了眨眼,笑着抽身溜走,只留下紫绡长纱飘飘摇摇,灯盏明照。
上卷 第26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微香飘动,兰珞步履轻轻,手捧汤盏呈至案上。夜天凌正品了口茶,眼角余光看见一折信笺落在身边,“四殿下请!”兰?轻声说了句,垂首退下。

他不动声色的将笺纸取在手中,展开看去,上面写着行清隽的行书:秋宵风淡,月色清好,不知四哥和十一宴后是否有兴致跃马桥上一游?

他无声无息的掠了下嘴角,十一坐在近旁,此时扭头见他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四哥?”

他反手掩下信笺,抬眸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早朝,咱们也别耽搁太晚。”

那边夜天湛笑道:“四哥说的是,你们刚回来一路辛苦,偏紧接着都还有不少事务,今晚当早些歇息。”

几人出了小兰亭,夜天凌对十一看了一眼,十一和他素来默契,笑说道:“我和四哥骑马走,一路散散酒气。”

夜天漓道:“那四哥陪十一哥,我送五哥他们乘船回府。”

待夜天漓他们上了船,十一问道:“四哥,什么事?”夜天凌将那信笺交给他,他看了看道:“这是……”

“刚才出去时,好像在四面楼见到了卿尘,不过只打了个照面她又穿着男装,也不十分确切。”夜天凌放眼往楚堰江上看去,夜已深沉,江中游船比来时少了好多,点点灯火三三两两游弋远去。

“卿尘!”十一惊讶道:“我们在漠北四处找她,她怎会在天都?莫不是看错了吧。”

夜天凌似乎微微笑了笑,说道:“现在看这字迹,应该不会错,这个‘有’字的写法是我教她的,还有小兰亭里那幅字有几处用笔也一样。”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十四夜,已改编为电视剧,由刘诗诗、陈伟霆领衔出演,目前正在紧张拍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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