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枣诗摘：南风折叠， 它像一个道理在阡陌上蹦着
雨伞下颤袅的钥匙打开了一匹神麟。...
无数的孤岛，今天你停在这里
每个寄自我意志于文本，乃至以文本策划为生，图以文本击中受众灵魂者，都应备上几本诗集吧，里面满满都是当世文字组织奥妙的电路。
若干年前，风则江畔有一场后锋诗会，奖品是来自打印店的《春秋来信》。我看到了那位文字纠结师，坐在印迹模糊的A4纸里，一口一口，叹出了整座南山。
以下摘自《张枣的诗》，张枣（1962-2010）。
老师，当石头对着石头，
当正午下起细雨，
没有谁知道你是酒。
更无谁猜到，
你已经概括了所有。
《老师》
他从大家熟睡的地方，
站起身来，掌握了梦的核心，
如果大家习惯了的酒和灯，
是为了款迎哪个医生。
那么，他会置身在风暴之中，
真的，大家的历史，
看上去都是一个人医疗另一个人，
没有谁例外，亦无哪天不同。
《薄暮时分的雪》
死亡猜你的年纪，
认为你这时还年轻，
孩子猜你的背影，
睁着好吃的眼睛。
《死亡的比喻》
血肉之躯迫使你作出如下的选择：
祖国或内心，
两者水火不容。
《选择》
太阳像庸医到处摸摸，
摸摸这个提前或推迟了的时代，
摸摸这个世界的乌托邦。
《早春二月》
请你不要再聆听我了，莫名的人。
《楚王梦雨》
陌生的灯泡像儿子，
吊在我们中间——我们中间的山水。
《南京》
像神害怕两片同样的树叶，
门，害怕外面来的同一片钥匙。
《南京》
这是我们的住房，
今夜它像水变成酒一样，
没有谁会看出异样。
《南京》
背后的瓜果如水滴（像从前约定过），
阳光一露出，
我们便一齐沐浴。
《故园》
我的光阴嫁给了一个影子。
《何人斯》
你和我本来是一件东西，享受另一件东西：
纸窗、星宿和锅。
《何人斯》
只要你们想起一匹满脸心事的蓝马，
你便顿悟沉默是不可避免。
《苹果树林》
我要构思，
无数个你，
无数个你，
使每次见面都神秘。
《纪念日》
那也是同样的一天，
重复气温和零星小雨，
你面视我坐下，
地球在走动。
《纪念日》
正因为你戴着别人的戒指，
我们才得以如此亲近。
《世界》
宇宙也会善待圣者，
给它一颗奥妙的内心。
《风向标》
他最后吻了吻她夭灼的桃颊，
便认定来世是一块风水宝地。
《罗密欧与朱丽叶》
可永恒替代不了我。
……
死就像别的人死了一样。
《德国士兵雪曼斯基的死刑》
春天的狼走得准时…
你打开燕子的眼睛…
时间展览你这囚徒…
为何道路变短，为何似曾相识，海角天涯？…
阳光鹤立台阶…
事物入睡…
将万物概括成醇酒…
最糟的是我的心，充满虚幻…
我睡在炸药里…
你生下我，我来生你…
时间又发明一颗彗星…
诗歌并非——来自哪个幽闭，
而是诞生于某种关系中。
《断章》
想想尸体做成的食品，
而食品昨天还在飞。
《我们的心要这样向世界打开》
我会吃自己，
如果我是沉默。
《夜半的面包》
你熟睡如橘，
但有人剥开你的赤裸后说，
他摸到了另一个你。
《哀歌》
月亮正分娩月亮，
凌驾于一切表达之上。……
疼得钻进你脑袋中的灯泡，
它阿谀世上的黑暗。
《护身符》
我攀登你的泪水离开了我或你。……
人的梦像人的小拇指那样没有前途。
《那天清晨》
神秘的人，
神秘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谁，
但我深知，
你是你而不会是另一个。
《入夜》
我有多少不连贯，
我就会有多少天分。……
我有多少工作，
我就有多少幻觉。
《空白练习曲》
说你太南方地垂泪穷途，
将如花的暗号镶刻在幼木身上，
不群居，不侣行。……
雨伞下颤袅的钥匙打开了一匹神麟。
《空白练习曲》
我的尸体为我钻木取火。
《空白练习曲》
越是急于整理凌乱，东西就越倾向于破碎。
《希尔多夫村的忧郁》
星星，太空的胎儿，
汇聚在耳鸣中，
以便物，膨胀，排他，
又被眼睛切分成原子，
夸克和无穷尽？
《祖母》
哪儿感觉雷雨是帷幕，
哪儿就有这样的房间。
《骰子》
万吨黑暗。
我们回家，
衣裳鼓满西风。
《献给C.R.的一片钥匙》
“空”，她冲天一唳，
“而不止是肉身贯满了这些姿势，”；
她蓦地收功，
原型般凝定于一点，
一个被发明的中心。
《祖母》
你果真做了，
上下四方因迷狂的节拍而温暖和开阔，
你就写了；
然后便是临风骋望，
像汪伦。
写，
为了那缭绕于人的种种告别。
《祖父》
各地的晚风如释重负。
《猫的终结》
我们的绿扣子，永恒的小赘物。
《春秋来信》
云朵，砌建着上海。
《春秋来信》
正因为你戴着别人的戒指，我们才得以如此亲近。
《世界》
摩天楼如鹿群的蹄惊跑。
《瞧，弟弟，这些空瓶子……》
那些猫着腰修一台传真机，
以为只是哪个小部件出了毛病的人，
他们看不见那故障之鹤，
正屏息敛气，
口衔一页图解，
蹑立在周围。
《大地之歌》
对，到江南去！
我看见那尽头外亮出十里荷花，
南风折叠，
它像一个道理，
在阡陌上蹦着，
向前扑着。
《到江南去》
如果没有耐心，
侬就会失去上海。
《大地之歌》
秦王啊缺席如刺客。……
远方啊远方，
你有着本地的抽象！
《醉时歌》
你没有来电话，
而我，两小时之后又将分身异地。
《告别孤独堡》
他突然觉得，
总有两个自己，
一个顺着走，
一个反着走。
《父亲》
我们每天都随便去个地方，
去偷一个惊叹号，就这样，
我们熬过了危机。
《枯坐》
多，总惶惑于少，
而这个少，这个少，
这才是我们唯一的溢满尘世的美满。
《涓狂的一杯水》
怎么说呢，
胖得有点见死不救了。
《湘君》
哪个？
我在你脸上搜找着。
我印象里怎么完全没有这个人呢？
我着急问，
我着急地望着咖啡杯底那些迭起如歌的漩涡，
那些浩大烟波里从善如流的死者。
《湘君》
南风袭面，
而云朵不断陈列着异像。
《看不见的鸦片战争》
雕像披着黄昏，
像披着自己的肺腑。
《灯笼镇》
地球年1988的张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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