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墨杂志】犁

 

犁文/孙静棕黄亮滑的皮毛被梳理得整齐干净,骨骼雄壮却不粗大,牛角峥嵘却不尖锐,顶端盘绕着光裸的年轮,有种久经...

文/孙静


棕黄亮滑的皮毛被梳理得整齐干净,骨骼雄壮却不粗大,牛角峥嵘却不尖锐,顶端盘绕着光裸的年轮,有种久经的沧桑。尾巴时不时地摇摆——驱逐那些总是蠢蠢欲动的蚊虫。四蹄踏过沤水的麦田,浑浊的泥浆间或冒出点点苍青,身后的耕犁顺势划开两道深深的痕迹,步伐缓慢而坚定。像极了孙犁。

乱世,往往佳人;烽火,处处才子。真的很难想象,在抗日那段战火纷飞的年代里,能诞生一个孙犁,像朵遗世而独立的白莲,“任你风雨飘摇,我自不动如山”;很难想象那般清高与骄傲的人,能在无数铁骨铮铮的汉子选择退缩、逃避,甚至投降的时候,如此认真执着的坚守。没有枪,有笔便好。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谁说“文人相轻,自古使然”?谁说“拳头大才是硬道理”?没有什么能够阻止灵魂最真切深厚的爆发!总觉得经历了那么多困难的折磨后,再平和的心境都会隐约的不安定,再深沉似海的欲望也掩盖不了波澜起伏。要么昂着头出世,“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像把没有鞘的利刃,用最锋利的尖端刺穿心脏,一击毙命,哪怕直面死亡,譬如周树人;要么无奈摆手避世,“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我便装醉好了”,流连山水,用大好河山消磨曾经的雄心壮志,等待垂垂老矣,譬如沈从文;甚至愿意为了苟延残喘,用抛妻弃子,卖国窃地,来换取所谓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终成名利的走狗,做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譬如胡兰成。那么多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勇敢,不一样的懦弱,不一样的追求,却没有一个像孙犁如此——温柔。是的,温柔。

荷花淀,芦苇荡。水乡的船上,蒿轻轻起落。丛间的野鸭,或者在嗷嗷待哺的空隙,撑开豆粒般的眼看风景,或者还在未破的小白壳里抵着小脑袋努力。即使是烽烟里,他笔下的画面也是安静祥和的。明明是生离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明明心里溢满担忧与焦躁,偏偏女人还要装作一贯地从容,划着舟子送水生渡过层层封锁线,身姿灵活而矫健,如同网间“跐溜”窜过的鱼群;明明敌人的炮火近在眼前,明明老叟少女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运筹于帷幄,决胜于千里,稚嫩的姑娘藏在芦花漫天的苇滩里,目睹一场五彩绚丽的烟火。明明是战场,偏偏不沾染半点血腥,明明是最痛心感怀的年代里,偏偏能酝酿出温馨,干净纯粹的仿佛世外桃源。这就是孙犁——用最细致的温柔,抚慰最凄美的悲伤。不华丽,不累赘,不矫情,不激愤,甚至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跌宕,质朴得就像耕牛——每一脚都深深扎进麦芽里,都给一个冬眠的种子以希望,哪怕自己已丧失希望。从人生的归属来说,孙犁的经历是坎坷的。中年丧子,晚年丧偶——于一个男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以至于在《亡妻逸事》里的回忆,或多或少带了点埋怨:为什么不能再等几年?等战争结束,等儿女长成,等你我白头,再一起入棺。还记得媒人躲雨的屋檐时的闲谈,看戏时若有似无的一瞥,掀开盖头刹那的惊艳,偶尔教她字画的闲逸,都在岁月里渐行渐远。他的故事,简单的如同每一个路人,随意却厚实。还好不曾被忘记,这样的细腻温柔怎么舍得忘记?怎么敢忘记?

阎纲说,孙犁的前半生,在人性恶中发现了人性美,后半生则发现了人中有兽,人性有恶,还有内斗的残酷、丑恶甚至罪恶。孙犁是个最尊重人性,最看重性格,最漫不经心却直逼人心,最老辣、最朴素、最平民化、最不图虚名的大作家。物欲横流的时代,谁还能保持着一份赤子之心点化众生?谁还能把爱与恨,真与善这么谦和的表达?谁还能?

“犁”之一字,道尽一生。

Android版本下载
  IOS版本下载 


    关注 墨痕文学社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