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小说】熊立功:掌 控

 

熊立功天麻麻亮,震生开着的三轮,就在集镇的菜街上,把进的货装好了。嘘口气,他把身子摔倒...




掌       控
◎ 熊立功




天麻麻亮,震生开着的三轮,就在集镇的菜街上,把进的货装好了。嘘口气,他把身子摔倒在司机靠背上,掏出烟,点着,美美地享受,再掏出手机,像往日样,拍街上养眼的镜头,扫到菜街对面旅社门口时,有熟面孔入了镜。

震生就从座椅上翻下车,一歪一歪地走过去,横在熟面孔跟前,递出一根烟,说得殷勤,“三,三哥早啊,来,来吸个烟,提,提提神。”

被叫做三哥的人,是村主任,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和震生平辈,年纪比震生大十几岁,平日里,震生管他叫三哥,村里大多数人,也叫他三哥。三哥看看震生笑开花的脸,还有脸上那张扯到耳根的嘴,就楞了下,脸上很快挤出笑。他没接烟,倒是从袋里掏出烟,反递一根给震生,“吸我的吧。”

震生把三哥给的烟看看,“三,三哥的烟,好,好些,怕,怕要半百一包吧?”

三哥打个淡笑,“大清早的上街,又是进货吧?”

“嗯,嗯嗯……”震生结巴出几个字,“三,三哥昨晚在这,过,过夜吧……”他带笑的眼,瞄向三哥身后的女人,就不笑了,眼就直了些,话也撵过去了,“青,青妹也,也在一起啊……”

叫青妹的脸就红了,头也低下去,脚尖踩脚尖,很不自在。

“你,你们俩,这,这大清早的,起床,不,不会是回村去吧?”震生把眼移向三哥。

“嘿嘿,街上不能久留。这么早,回村也遭闲言。其实,我是帮青妹做事的……你说么办?”

青妹在他们说话的当子,悄悄地走了。

看看青妹的背影,震生把眼挪到三哥脸上,“我,我晓得,你,你是帮青妹做事……那,那过一会,嫂,嫂子去我家,问,问我,你昨晚上,在不在我家……”

不等震生说完,三哥就把话接上了,“你还像以前那样说,在你家玩了通宵牌呀。”

“那,走吧,上,上我车,到我家,家里喝,喝酒去。”震生说完,一扭扭的,打头走了。

这呆子,对我还怪忠诚的呢。三哥看着往前走的震生,迈着八字步跟了上去。

震生是唐山大地震那年出生的。唐山震后,隔震区几千里远的震生家乡,本来是个长死石头的山旮旯,也听上面的布置,紧急防震。于是乎,一家家都举家迁出,在稻场啊,小学操场啊等开阔地,搭建棚子。震生娘那时正怀着震生,挺个大肚子,不方便走动,就勥着,不出门,让民兵半夜从床上揪起来,往防震棚里拽,半路上,哇哇叫的震生娘,就挤出了震生。

从娘肚子里出来的震生,从那夜起,慢慢变成歪嘴,结巴,走路一颠颠的。样子丑的震生,从在煤矿捡煤渣起家,慢慢经营百货,竟然在村里办起了个小超市。

村干部就成了震生的主顾,今天这个拿条烟,明日那个提提酒,全挂帐上。震生当然不问是公是私,都让经手人在村委会专帐上,签了字。年底腊月里,震生抱着帐本,夹上两条烟,找三哥,财经,把帐一结,总能赚几万元。

甚至,干部们打打牌,无论早晚,也常在震生二楼空调房里,打座场。饭熟了,一围就是一桌。震生酒饭可不是白待的,也全记在帐上。村里有钱啊,临近镇集镇,批屋基,卖地皮,每年上百万元。用三哥的话说,“吃点,喝点,用点,是小钱哩,反正是为村民办事,集体不亏你震生私人的哈……”



“震生,想女人不?”三哥提着酒杯,在震生眼前晃晃。

“你,你说呢?!你媳妇那么嫩,还,还占着青妹呢……好,好在现在社,社会好。憋的难受,集镇有,有休闲屋……”

“你喝多了,震生。我和青妹可是没事的!”

“别,别瞒我,好不好,我,我手机里可,可,可有你们照片的。”

三哥一身冷汗,“我不信,你让我看看。”

“那,那不行,我留着有,有用……”

三哥的女人进来了,把三哥去抢震生手机的手,吓回去了。

“就晓得你在这!”三哥女人凶神恶煞。

“嫂,嫂子莫,莫发毛,昨日夜,夜里三差一,我请,请他上的,要,要罚,就罚我吧。”震生插进两人中间。

三哥从袋里掏出几张红票子,递给老婆,嘻皮笑脸,“赢得不多,下回再攒劲哈。”女人伸出嫩嫩的肉巴掌,一拽,把红票子揽了过去。

震生上了碗筷,“这早,嫂,嫂子一,一定还没吃早饭的,来,来对付下吧。”女人也不谦让,把肉屁股挪上了椅。

往女人碗里夹上鸭腿后,三哥说:“震生想要个女人,你帮帮吧。”

“黄花闺女是不可能的,村里那几个寡妇,你看哪个合适?”女人打着哈哈,斜眼瞟着震生,问得震生心痒痒的。

“我要青妹。”震生这句话冲出来,一点不打结。

“她怕是看不上你呀,人家男人没死前,可是煤矿技工的……”女人嘴里打着哈哈,往震生周身瞄。

“好,好嫂子,帮,帮帮忙啊。”震生抽出皮夹子,把里面的一叠红票子夹出来,往女人手里塞,“这,这些你先拿去,打,打点,不够的话,招呼一声,就,就是……”

“是啊,是啊,你就帮帮吧,震生样子差点,可是有心窍的。”三哥也凑过来帮腔。

震生想得到青妹,可不是一天两天的,打小时候起,他们在一起玩迷藏、丢草把、背新娘……他震生就老和青妹配对,老纠在一起。那时候,震生就想过,以后非青妹不娶。可长大了的青妹,却没嫁给震生。

癞蛤蟆吃不上天鹅肉,震生不怪青妹是假的。

读书的时候,一村子伢,大大小小的,男男女女的,长长短短的……哪个在发大水、在结冰的时候,脱鞋挽裤腿,背你青妹过河。不就是我震生吗?!

扮新郎背青妹的游戏里,青妹为多在他背上悠一会,老说以后做他震生新娘子,乐得他唾液都流得牵线了。可她长到挖锄把高的那年夏季,过年后就没下过雨的河沟,让一天一夜的大雨一灌,满了,涨了,呼啦啦作响。那浑水,从上往下涌,推出漩,转成一个个涡儿,把浮在水面上的草根、虫儿往里吸。

那响声,那涌动的水,让青妹身上发麻,像呜呜扑过来的狗,如轰隆隆压过来的墙,要是下水去,要么让它吃了,要么让它压倒,要么让它吸进去。妹听着水响,望着水动,人就晕了……逼得她往后退。

那响声,那翻动的浪,叫震生周身舒坦,热血沸腾。过年后,就没背过青妹过河了。河里干了,没水呀。过没水的河,你震生再背青妹,不是神经才怪。不能背青妹,就不能享受她垂到他胸前的辫子,拍打那味儿,柔和和的;就不能感受她鼻孔里呼到他脖子上的香气,痒丝丝的……心里不说有几快活,几舒坦。

机会来了。震生把裤腿挽到大腿根,往青妹面前一蹭,拍拍肩膀,“上,上来吧。”青妹看看翻滚的河水,再看看震生,苍白的脸,泛出一层红。摇摇头,“震生哥,我今天不去上学了,你帮我请个假,就说过不了河……”

“那,那么样行呢,今,今天可是期末考试,不参加,你,你半季的书,不是白读的呀,你,你父不打你,才才怪哩!”震生坚持着。

青妹在犹豫。

趁青妹进退两难的当子,高出一个头的震生,就把她往背上搭。青妹一推,震生就趴下了。震生狗啃泥那会儿,青妹已经下河了……很快,她就被河水吞下了肚。

等震生把青妹拖上岸,她已经昏死过去。震生呛水的喉咙、鼻子里,火辣辣的,身子软绵绵的,真的是吃奶的力气都没有了。顾不了那多,他爬过去,用手肘和半个身子,往青妹鼓起来的肚子上压。他要把青妹肚子里的水挤出来。仰面朝天的青妹,让震生挤压一下,嘴里就喷出一股水来。可老半天,青妹没反应。震生脑子里就冒出电影镜头,就嘴巴对嘴巴,吸青妹的气,还是没动静。震生急了,不晓得哪来的一股劲,他爬起来,一下子就把青妹甩到背上,颠簸起来。簸了一会,听到背上有咳嗽声。震生一喜,再簸,簸着,簸着,感觉背上热起来,靠两个肩胛骨的位子,还肉肉的……震生沉浸在快活中时,肩上一热一个炸痛,青妹就从他背上滑下去了。

“流氓,不要脸!”背后传来青妹的话。

震生转过头,脸上就落下青妹扇过来的巴掌。震生被打得糊里糊涂,“你,你干嘛咬我,打我?”

“谁叫你耍流氓!”青妹捂住了脸。

“我耍么子流氓了?”震生莫名其妙,但,脸还是红了。

他震生更怪抢走青妹的大盘,甚至有点恨。他可是有恩于大盘的,你大盘怎么能抢恩人的女人呢?!怪又怎么样,青妹能够成为大盘的人,这是事实,你震生怪也好,恨也好,只有干瞪眼。归结一点,人家青妹心中没你震生啊……

要说青妹心中没有他震生,那又是假的。

大盘死后,青妹虽然说已经有30多,养的一个女娃也有10几岁。论说,她再嫁个好点的家庭,是没有问题的。事实上,也是这样,明地里,暗处中,给她介绍男人的也不少,可她都没答应。硬是守着几亩责任田,侍候着孩子和两个老人。

震生和青妹虽然住在一个村子里,平日,两个人也没什么来往,见面,相互笑笑,算是打招呼。青妹买东西,也老是在震生的超市里。有时候,差个几毛或者块把钱,震生说免了,青妹老不依。对震生白送的东西,青妹也都如实地付了钱。时间长了,震生也就不再谈免啊送的了。

遇到大事,难事,青妹没有忘记他震生。有年冬季的一天半夜,震生的门让青妹叩开了。她打着寒颤,说公公气病发了,躺床上咳嗽得窒息了几次,让他用车把公公送医院去。震生二话不说,连棉袄都顾不上穿,就把车开到青妹门口,在青妹帮扶下,把老人抬上车,一刻都没耽搁,把老人往医院送。路上,挨着震生坐在驾驶台旁边的青妹,一边责怪着震生,不该没有穿棉袄;一边脱袄让震生穿。青妹解开衣扣,从身上扑出来的体温和体香,让震生全身发燥。

“我,我不冷,不信,你摸,我,我身上还,还在出汗呢。”震生不让青妹脱衣服。那一夜,震生真的不冷。

还有一回,也是半夜,青妹叩开震生的门,一脸的无助。她语无伦次地告诉震生,邻村里有个无赖,懒在她家不走,非要她答应嫁给他不可。“反,反了,还有这样不,不要脸的人啊!”震生火往上冒,提起一把斧头,一冲一冲地,赶到青妹家。震生斧头一亮,朝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吼起来,“你,滚不滚,不滚,今,今晚,有,有你无我,有我无你!……”吓走男人后,震生就软了。他后来一直不明白,平时,连鸡都不敢杀的他,那天晚上,怎么就敢做出英雄壮举……

没过上两天,三哥女人就给震生回话了,说青妹愿意和他见见面,接触接触,地点由震生定。“就,就在我家呀,村里比我,我那房,好些的,也,也就是你三哥家呀……”震生对三哥女人拍胸,“放,放心吧,嫂子,我还为,为她准备了几万块的,的见面礼,礼呢……”

震生和青妹见面,是个麻麻细雨天。青妹撑着淡红色雨伞,进了厅屋后,震生就帮她收了伞,往二楼他卧室引。

在震生泡茶,剥水果的空儿,青妹眼睛就四处瞄,像其他没女人的男人一样,震生卧室到处是凌乱的。除了床上换了新,整理了一下外,其他地下啊,床头柜上啊,沙发椅子上啊,这一堆,那一叠,充斥着霉味。

墙上,贴着几张光身子美女。床的脚那头,挂着一件皮夹克,长了毛,灰白灰白的。扫来扫去,青妹的眼还是落在皮夹克上。

“这皮夹克,还是你前几年在煤矿时穿过的吧?”青妹走上前,踮脚摸着起皱的皮夹克,呼吸急促起来,“都破了,打皱长毛了,还留着?”

“留,留个念想吧……”震生仍低头削水果。

“你也还想着大盘?!”青妹的泪凶涌而出,掷地有声,和外面屋檐的滴水声,相呼应。

大盘大学毕业后,到北方一家私人开的煤矿,做了技术员。青妹恳求他,把震生带去,挣几个钱,脱脱苦气。

“苕里叭叽的,能干嘛?”大盘不屑。

“看在他过去帮过我的份上,你就行行好吧……”青妹不依不饶。

“从小到大,你们老纠在一起,他帮你开屁股没,脱衣没?……”虽然,大盘刻薄的话,让青妹火往上冲,但因他答应带走震生,她忍气吞声了。

青妹嫁给大盘,是她父老子当的家。大盘大学毕业后,待业在家,没事到山上玩,让毒蛇咬了手,晕死过去。让上山砍柴的震生碰到,并背下山,送到医院后,大盘的命是保住了,但左手从胳膊以下,截肢了。

大盘成了一个残疾人后,找对象的要求就放低了。青妹的父亲一向认为文化人有能耐,听说大盘打算在当地找个农村姑娘后,就托人作媒,要把青妹许配给大盘。

青妹不依,嘴唇咬破了,没开口;头僵硬着,不点头。

“别看他是残疾人,可有文化,有知识,总有一天要献本事的……”父亲说的一板一眼。

“他小时候老打我,冤枉我抄他作业,拿铅笔,把我头当木鱼敲,还把我头发揪着,往墙上撞,人都昏过去好几回……现在还经常做噩梦,看到他,就怕,身上起鸡皮疙瘩。”青妹说,“叫我以后怎么和他过?!”

“哈哈,小孩子气,都过去那么多年,还记恨娃娃时的事,没出息。这事就这么定了,没得更改!”父亲笑后,又板起脸,说得斩钉截铁。

父亲的话没错。果然,大盘让人看中了,工资还很高。在煤矿很快成了上等人。

委曲求全,让大盘帮帮震生的青妹,对震生有种也说不出来的感觉。但,大部分还是出于同情,出于感恩。对于她和大盘来说,震生完全可以说是他们的恩人。

青妹出门时,震生递给她一打钱,红砖一样。她没接,倒是要求震生把他那件皮夹克给她。

“有,有啥用,我,我正打算扔的。”震生不明白。

“作为念想吧,对你,对大盘……”青妹说这话时,泪又出来了。



送走青妹的震生,从下午到晚上,一直心神不定,做这不是,做那没心。特别是晚上,彻夜难眠。想到天明后,就可以和青妹搭车到县城逛,更是兴奋不已。

天终于粉明了,有车叫声。震生打电话青妹,忙音。这早,她和哪个通话呢?想着的震生就下楼了,他打算拦个车,到村子那头把青妹接着,一起走。

出门后,有个车就拢来了,不等震生拦车,车上就下来两个人,把他架上了车。

车子笔直把震生带到了派出所,在一间亮着刺眼灯的房子里,坐着青妹,披头散发。她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他送给青妹的那件皮夹克。轰的一下,震生的大脑就不管事了。

那件皮夹克,是震生到大盘矿场后,遇到东北一个皮货贩,用半个月拣煤渣的钱买的。当时,大盘讥笑他,“你个呆货,买的还是个真东西。”连大盘都说是个真货,震生好欢喜。逢年过节,震生回家,就少不了穿着真东西到处亮亮。青妹也说他穿着好看,减了不少土味。

昨天,青妹把皮夹克拿回去后,用湿布抹亮后,几粒铜扣中的一粒,看着有些走样。细瞄,那粒扣是后来换上去的。青妹呼吸就急促起来,胸闷气短。她在晕的感觉里,从一个箱子底下,翻出一个布包包来,从里面抖出一粒铜扣,和皮夹克上的铜扣一比划,人就彻底晕了。

恍惚中的青妹,走进那年腊月。那时,有些想大盘的青妹,在腊八那天,突然就接到煤矿打来的电话,让她连夜赶到矿山,说是大盘在那出事了……

在青妹六神无主的时候,三哥来到他身边,愿意帮她一起去矿山讨说法。扑通一声,青妹跪在三哥面前,“你得跟我做主!”

“我是村干部,理应当该帮忙的。”三哥扶起青妹,在青妹肉肉的屁股上摸了又摸。青妹一点感觉没有,她的心落在大盘那边去了。

连夜,和青妹一起赶往矿山的三哥,一下火车,就急着问前来接他的震生,“大盘怎么出事的?”看看一起来的煤矿头儿,震生没吱声。

青妹他们被安顿在宾馆内,煤矿头儿和一个公安的,还有矿上的律师,接待了他们。矿头介绍了大盘出事的情况,大意是,大盘半夜私自下矿井,失足掉下去了。公安的也证实,头儿说的情况属实,经过验尸,排除他杀,非刑事案件。

接下来,煤矿头儿让三哥一起,和他们去协商后事,叫震生陪同侍候要死要活的青妹。

三哥被矿头带到一个阔气的房间里,陪同他的还有那公安和律师。就有服务员把茶水、水果递到手里。那服务员甜甜的笑,嗲声嗲气,撩得三哥心痒。就不免多看了几眼。

一旁的煤矿头笑笑说:“三哥要是看中这姑娘,把正事办妥了,让她好好侍候你……”

“当真?”三哥的眼睛瞄向公安的。公安的也笑笑,“把死者的大事先办好,其他都是小事。”

几个人说笑了一阵,气氛就融洽了。

大家在融洽的气氛里,开始谈正事。“人死不能复生,大盘的死,对于他的家庭,是塌了天,对我们矿山来说,也是极大的损失,业务骨干啊,谁舍得……”矿头声泪俱下,“事已至此,我们愿意按照当地赔偿标准,给死者家属一定的经济补偿。”

三哥问矿头愿意出多少,矿头就让身边的律师,一项一项算了出来,一共是25万。听完,三哥头摇成拨浪鼓,“这样的事呢,我处理得多了,你们呢,至少少算了一半……”三哥从随身包包里,拿出一本书,“这是全国各省市,各地区,各行业死亡赔偿标准,你们应该都研究过的,我一样晓得!”

“这里,可是有区别的,大盘是在休息时间,掉井死的,不属于工伤事故。”公安的说。

“话可不能你这么说,他大盘到底是怎么死的,么时候死的?我们还只是听你们说,要把这个事搞清楚呢,也容易,无非就是要多花些时日,人都死你们这了,我们还怕没功夫讨说法?!”

三哥丢出一颗炸弹,咕咕噜噜把一杯水喝下肚,就起身,“我叫大盘媳妇来,你们和她说去,我呢,当不了她的家!”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三哥坐下慢慢说……”矿头连忙跑过来,陪着笑脸,把三哥重新按在沙发上。

接下来,拉锯样,双方就经济赔偿问题,拉过来,扯过去,一直到天黑,双方还有10万元的差距。矿上愿意付30万,三哥坚持要40万。

“吃了晚饭再继续谈吧,我肚子咕咕叫……”三哥起了身,“再说,我还得征求青妹的意见。”

吃晚饭当中,三哥把青妹叫到一边,咬着耳朵说了一气,直到青妹点头。三哥才回到桌旁,继续和矿头扯酒。

晚饭后,大家刚坐上谈判桌,矿头的电话来了,接完后,就把三哥拉到一边。说矿上有个紧急事,需要去处理一下,让他先休息一下。喝多了酒的三哥,困意也上来了,就点头说:“那我等你回来继续扯事……”

矿头一出门,就有服务员把三哥和公安的,还有律师,往休闲屋引……

天麻麻亮,三哥敲开青妹住的房,把谈判的最后结果告诉了青妹,火葬费带赔偿费一共30万元,让青妹表态。

青妹看看一脸憔悴的三哥,感激地说:“谢谢三哥费心了!钱多钱少,我不在乎。只是,我要把他的尸体带回去……”青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三哥又折回去,一会又折回来,“他们不能满足你的要求,火化是必须的。他们还说,就是答应你的要求,路上查的紧,你也带不回去……”

“你说呢?”青妹五神不作六主。

“就火化吧,几千里路,盘个尸体回去,怕是做不到靠的……”

青妹就再不说话了,又自顾流泪去了。三哥就把煤矿头儿、公安的和律师,叫进来,让青妹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殡仪馆在一个山旮旯里,离煤矿几百公里远,车子七拐八拐,跑了大半天才到。到了太平间,青妹抚摸着大盘,寸骨寸节地摸,摸到他右手时,那手紧握成一个拳头。费了好大劲,青妹才掰开。

掌心一粒铜扣露了出来。

“我要报案,大盘是被人害死的!”看着张大嘴望着自己的三哥和震生,青妹说,“我有证据……”

青妹话一出口,三哥身上的冷汗就出来了,不会节外生枝吧,他可是跟矿头拍胸表了态的,一定要把事情摆平。昨天晚上,三哥从休闲屋出来,让后来赶过去的矿头叫住了,“三哥的包包忘记拿了。”三哥说声谢谢,就接了包,很明显,包包比开始重了,一摸,里面有砖头一样硬的东西。三哥往包包里伸的手,让矿头压住了,“一点辛劳费,不成敬意。”……

“么事证据?”三哥问。

青妹抖了抖嘴,没说。

三哥和震生就劝青妹,劝了一气,不效。三哥就拨通了煤矿头儿的电话,说了半个多钟头,才挂机。

“青妹,刚才和煤矿头儿打电话,我按了免提,你呢,也听到了,他的态度呢,也很明白。大盘的死是经了公的,公安的呢,说排除了他杀,你也是签字画了押的。再翻案,要不是他杀,你那30万得不到不说,公安的就得问你的罪。就算真的是他杀,又得填条性命……”三哥说,“为你家的事呢,我尽心了。最后,还得你自己定。”

世上的事要是巧就是巧,那一刻,青妹看看三哥,他明显憔悴了,眼睛熬得通红,脸上的肉消下去了不少。都是为自己熬的,青妹把嘴唇咬出了血,眼泪打湿了衣襟,沉默了一根烟的功夫,最终,放弃了报案。

从发现铜扣起,平心而论,青妹压根就没把大盘的死,与震生黏在一起。她只是梦想着有一天,大盘的死能够真相大白。

在审讯室里,震生把大盘的死因道了出来:大盘落矿井死的那天夜里,大盘挨了矿头的剋,心里不痛快,就把震生叫上,借井口架子旁的一块帆布挡风,两个人喝起酒来,半瓶下肚,像往日样,大盘对震生又真真假假讥笑起来,骂起来。开始,震生懒得理他,到后来,大盘又把青妹提出来,让震生老实交待,“你和青妹在床上,是怎么玩把戏的……”

酒劲上来的震生,就恨恨地吼了一句,“大盘,你,你狼心狗肺……”他吼这一句时,脑子里就冒出那年大盘被蛇咬后的一幕……大盘痛得在山上乱滚的时候,震生赶到了,他看到蛇溜走的样子,心就一缩,那是剧毒蛇“七步倒”,七步之内会丧命的。顾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了。俯下身,震生把大盘按住,用嘴去吸吮伤口,吸出好多血后,又晕乎乎把大盘往山下背……在医院醒过来的大盘,听了他被震生救的事后,看着震生肿得老高的嘴。没一句感谢的话,反倒噗嗤一笑。震生发愣的当儿,大盘说:“你的样子好搞笑,好滑稽,像唐老鸭。”

那时,震生很难受,捂着肿翘的嘴,走开了。那以后,他自卑起来,自己的样子肯定很难看,连不顾命救出来的大盘都笑他……

“狼心狗肺怎么了,野性的美,总比你丑八怪潇洒……”大盘继续撩拨震生,讥笑震生。

热血一喷,震生再也忍不住了,顺手就捅过去一拳,大盘往后一仰,“啊”了一声,本能地抓向震生,只碰到震生胸前一点点,人就往后倒下去,就往井下掉。老半天,吓糊了的震生,才听到井下一声闷响……

震生在押期间,青妹只见过三哥一面,三哥问她,那天他们在一起的照片,在震生手机里,是不是删除了?

青妹说:“我没提,是他自己主动删除的,当我面删的。”

“这呆子,还真把你当个宝哈,莫不是癞蛤蟆真的想吃天鹅肉啊……这下好了,我们的好,再没人烦吵了……”说着,三哥就往青妹面前凑。

青妹没接三哥的腔,转身走开,一走,就再没回村。

后来,公安局收到一份对震生的谅解书,有青妹的亲自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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