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晔长篇散文《狂野志》(一)

 

浙江作家叶晔的长篇散文《狂野志》刊发于2017年《钟山》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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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晔,男,1973年生,浙江苍南人,写诗歌,也写小说。有诗歌、小说作品在多家期刊发表。有诗集《诗之歌之》等3部,长篇小说《寻屋记》。系首次在本刊发表作品。
按语
带着七八岁的儿子饱览河山,或沿着长江往上向西,或入藏转山,“目走”中有一份狂野、自由,有见识、有人情,也有一份极其珍贵的父子深情。叶烨的长篇散文《狂野志》,由父子俩的脚步带领读者,阅山、阅水、阅藏地、阅人情,散淡中让人为之深深动容。因全文篇幅较长,先仅节选文中自序及作者幼小儿子的诗歌和父亲写的札记,来一窥本篇散文之奥妙!

序 1




了七年,子曰会画中国地图了。

他会在北京的位置画一个太阳,问,为什么是太阳,而不是五角星?他说,老爸,你不是老说长安的月亮,北京的太阳吗?他会在东边画一些水纹和三角帆船,说要像一“个”蚂蚁那样周游世界,问,世界有多大你知道吗?答,不就是一个球嘛;他还在右下角画了一“个”凶猛的狮子,老气横秋地说,这是温州地形,你知道不知道?令我刮目的是,他在中国地图中间画了两个杠杠———曰一“个”长江,曰一“个”黄河。

长江和黄河一直横在我的心中,只是走过的人何止亿万,写过的人何止千万?我还有勇气写,还有勇气发出自己的声音,其实就是一次狂妄的冒险,在野在心,同是此理。

言有宗,事有君。写文章无非三条线,一是顺着地理走,二是顺着历史走,三嘛,自然是顺着性子走。

那就顺着性子胡天胡地地走吧———此所谓狂野志也。
古驿站


说长江,得从李白说起。

来到当涂的当晚,有阵小雨,算是对我们父子的一种褒奖,一股古代的气息漫上了鼻尖。

进了宾馆,洗把脸,赶紧拉着子曰去李白墓园,还好,还来得及。墓园里有那么多“李白”,却极静。李白占用的面积不多也不少,只够他一个人享用,上面的草,青葱无邪,从古青到今,还要青下去。我在墓前垂首,子曰却在东张西望,一会儿又念:唐名……爸爸,这个字怎么念?我说,贤,名贤集的贤,繁体字,跟咸阳的咸同音。子曰继续念:唐名贤……繁体字……李太白之墓……

李白在眼前静静地等着我们来敬拜。草湿漉漉的,心也湿漉漉的。想起“仲尼亡兮谁为出涕”(李白《临路歌》),想起“其生也,圣朝之高士;其往也,当涂之旅人”(范传正《新墓志》),不禁唏嘘。但“诗无敌”啊,足矣!

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李姓人,我说,儿子,笠翁对韵。

“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子曰大声吟诵了两句,又不念了。我有些惊奇,儿子,你怎么想到这几句,平时不是天对地,雨对风开始的吗?子曰笑,我是瞎念的,想念就念,不想念就不念。

是晚,雨洗过的天空,干净,皎洁,窗外传来了虚幻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声音稚嫩,意境幽古。当二十六岁的李白在扬州旅舍写下这首《静夜思》时,天边正是一轮皓月,思乡之情自然而然弥漫在“床”前了,语言学家对这个“床”字有多种解释,却无定论,但不管是窗前,还是真正的床前,都只是李白的一种表达方式。

一路走,各种累,儿子讨好似的为我踩背,他的踩背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了,他已经超过了50斤,踩在背上不轻不重,偶尔踩到穴位上是又酸又麻,爽啊。儿子儿子,瞬间长大了。

———爸爸,你快看,飞机飞进月亮里去了。

———怎么又是飞机飞进月亮里去了?你三年前就说过了。

———真的是飞进去了嘛。

———你再想想,能不能用其他的句子。

———一句就够了,爸爸,这叫一个当十个。

飞机果然飞进月亮里去了,翻个身揽紧了儿子,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句子:千古同一月,旅人共咫尺。我对儿子说,明天我们也坐飞机,去捉月亮。

次日,沿着村庄的里弄走,几乎是挨家挨户,像穿行在唐朝的诗页里。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是一句丢失的唐诗,还是李白的影子?眼前,有人在骂娘,有人抄扫把抽女儿,有人蹲在门前发呆,有人在杀鸡,淌了一地的血,有人在粉墙,叼根烟,烟灰落满了衣襟,还在咧嘴傻笑……

我失望地走开。

继续走,矢志不移地走。眼前是个破败的小学,斑驳的墙体上隐约可见“万岁”两个繁体字,是的,历史会讲话,千秋也罢,万岁也罢,时间在前人在后呢!我想的是,这个小学当年曾经教过李白的诗吗?

那个是爸爸的小学。子曰嚷了起来。

没错,这个小学很像我的小学———清明时,我带儿子回过天堂村,在山冈上疯跑,最后到了天堂完全小学,可惜招牌不见了,小学也成了敬老院,几个老人在细数葵花瓜子,嗑着壳,嚼着仁,浑然不知日头西去,岁月无痕。我最后在学校的门口找到了一个标志,那是刻在一棵老榕树上的一个字:叶。已经裂了很大的缝隙,我可以把整根手指头放进去,像一种隔世的抚摩。没有年月,年月在裂缝里。

———儿子,这是爸爸刻的字,认识吗?

———爸爸,你也读过小学吗?

———是的,这是爸爸的小学,再过几个月,你也会有自己的小学了。

绕过“爸爸的小学”,渐走渐远,最后拉着儿子到了荒野外,野花一片一片又一片,果然野得很,花香却温顺。儿子翕动着鼻子,说累了。我当然知道他的小心思,他舍不得离开了。果然,子曰说,爸爸,这里像奶奶的家。我看看也是,有田有野,有山有水,只是人少。那边露出几片瓦,半截墙,几个藤蔓形散神不散,仍然妖娆———那是李白种下的吗?

找不到人问路,直接寻到了那片残垣断壁,要喝一口水,毕竟舌头是自己的,也要歇一歇脚板,现在的人不像父母那一辈,经不住磨了。儿子咕噜咕噜地灌着矿泉水,我抬头看门前的那副对子,字是小篆,阳刻,白底描黑,已经剥落了大半,一边仍可辩识:“明月照明月”,另一边是□□□□□。莫非是李阳冰所书?史云,篆书自秦汉以后,推李阳冰为第一手。又云,阳冰篆书祖秦相斯,而笔力过之,谓之铁线描。想起李阳冰,又想起了李太白,这一对叔侄也太有名了。故当涂县令称李白是“千载独步,唯公一人”,“唯公文章,横被六合,可谓力敌造化欤”!太白当得起的,千年已有见证。

粉墙上有装饰,一些白云和快马还在变幻奔跑,可惜已经掉落凡间,快马也丢胳膊掉腿,只看出个形了,眼前的墙角却有一条现实的狗,低着头,伸缩着脖子,在草坪的边缘啃着一堆干瘪瘪的人屎或狗屎,一口一口又一口,有点忘乎所以,狗嘴不停地往前努,肩上的两块骨头一耸一耸,形成了极强的节奏感。我对那条狗生活得如此简单表示敬意。

把目光收回来,一声叹。

子曰也相了半天,最后说,爸,那边有人过来了。果然,那边也有一对驴友,一男一女,背上的旅行包夸张得几乎跟我的一样,脑子里一下闪了出来,这不就是“旅人对旅人”吗?工整得很啊。至此,我又想起昨晚跳出来的那个句子“千古同一月,旅人共咫尺”,太肤浅了啊!

这是什么地方?对面的旅人嘀咕了一声。

我笑迎上去。那个男的一脸痘痘加一脸警惕,女的倒温和,目光弯弯对着子曰笑,还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冲天辫,把一束刚采的野花递在他的手里。子曰露出两个上门牙四个下门牙,谢谢姐姐。男人脸上的线条缓缓也柔和了,我投桃报李,递上一瓶矿泉水,要水吗?男人迟疑着,女子已经伸出了手,说谢谢大哥。其实她应该叫我大叔才对。

男人和女子过去了,子曰仍然嗅着那捧野花,低吟着一首我不知道的歌,看来儿子已经有了自己的秘密。

天已经暗了下来,我拉上子曰准备回城,我一个人露宿荒郊倒没什么,我这人就是一块滚石,扔到哪都能活,儿子可是幼小的生灵,是我的命根子,受不得寒潮和惊吓。这时,一个老汉扛着一把锄头过来,不急不缓,头顶上的明月似乎愿意跟着他走,老汉吹了一个口哨,那条狗便乖乖地到了身边。

禁不住喊了一声,明月照明月,旅人对旅人。

子曰问,爸,什么是旅人,我们是旅人吗?

是的,我们就是旅人,这个时间段,每一个出现的人都是旅人。

子曰又问,可是只有一个明月啊?

千古以前有一个明月,它一直照到现在,这不是明月照明月吗?我知道自己在对牛弹琴,这只小牛犊怎么会明白这些幽古之情?明月,明月,我突然又想到李白的长子明月奴,他在哪里?李白的诗歌精神传承千年,可是他的后裔在哪里?

后读范传正《新墓志》,对寻访到的李白后人情况的叙述,最令人心碎:

……凡三四年,乃获孙女二人,一为陈云之室,一为刘劝之妻,皆编户甿也。因召至郡庭,相见与语。衣服村落,形容朴野,而进退闲雅,应对详谛,且祖德如在,儒风宛然。问其所以,则曰:‘父伯禽,以贞元八年不禄而卒。有兄一人,出游一十二年,不知所在。父存无官,父殁为民,有兄不相保,为天下之穷人。无桑以自蚕,非不知机杼;无田以自力,非不知稼穑。况妇人不任,布裙粝食,何所仰给,俪于农夫,救死而已。久不敢闻于县官,惧辱祖考,乡间逼迫,忍耻来告。’言讫泪下,余亦对之泫然。

余反复读之,“亦对之泫然”。

子曰冒出一句,还是明月找明月好,就像儿子找妈妈。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老汉,老伯,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古驿站。老汉言语不多,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对父子,你们得早点进城,天暗了,这坡上经常有野猪下山闹村。

老汉果然姓李,灰色的中山装洗得微白,紧扣衣扣,布鞋,斗笠,脸色寂寂,完全是个老式人嘛,倒是少见。

哦,有野猪啊,会对人吗?

对人啊,一般不会,只是这庄稼……老汉摇摇头过去,狗乞尾跟上。

我指着那副对子问,老伯,你知道这副对子是谁写的吗?

老汉摇头,不晓得哪个古人。

我说,很可能就是你们的老祖宗写的。

老汉的眼睛霍地亮了,哦,真的啊,写的啥?

我一字一句地说了,老汉说,听不懂。

我又问,老伯,那你知道李阳冰吗?

老汉继续摇头,不晓得。

——全文请见《鍾山》2017年第2期《狂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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