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狭路相逢

 

不焦躁,不慌张,不恐惧...

上过街天桥,因为楼梯狭窄,只容一人行走,故而格外小心。

“嘻嘻,你快点,快点。”身后是一个清脆的男孩子的声音。我下意识地一闪,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就窜到我前面了。

他经过我的时候,带来轻微的风声。乎乎地,吹着他黑白色的校服。我看见上面有四个大字“师大附中”。我还没看清男孩子的脸,他已经走到我前面了。他是两个台阶一起跨,所以很快就超过了我。我只看到他的背,在我上面。那是一张不算宽阔的正在长大的背,肩膀还没有定型。但是,我可以想见在宽大校服里面的身体,该是怎样的年轻和健壮。因为他走路的脚步,轻快有力。全然没有拖沓,疲惫,懒散的痕迹。他虽然是在上楼,腰也是挺挺的。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的平头上,闪出很多细细的银色点点。这是很多这个年纪的男生的缩影吧,平头,穿校服,背上有鼓囊囊的双肩包。他们是篮球场上的前锋,自习室的好学生,家里偶尔和父母顶嘴的小皇帝,甚至是某个女孩儿的护花使者。他们走在路上,脸上都是愉悦的笑,好像一步步踏出来的,是自己的万里前程。
正想着,我上面下来一个人。那个人背对阳光,在我前面投下一个阴影。

是一个老人,头发已经白了,稀疏白发像是秋风吹过的树上为数不多的叶子。他手上拎着的是,是一包鸡蛋。因为怕鸡蛋被挤着,他两个手扶住包装袋,小心翼翼。我赶快给他让路。可是,我俩之间不过三个台阶,他却走了几十秒。

他一次先迈一个腿,等落稳了,再换另一个腿下来。亦步亦趋,大约是这个意思。等两个腿在同一台阶上了,他站定,换口气,再下下一层。下楼梯这个动作,对他,不啻一次身心的极大考验。他的脸上,是全神贯注的表情,尽管他关注的只是自己的腿。我这个年纪的人,尚且不知道,有些时候,一个人,是无法控制一些东西的,大到虚无缥缈的命运,小到自己的一双腿。他两眼瞪大,眉头微锁,嘴角的深深皱纹也绷住,世界,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个无休无止的台阶。
终于,他下到我站的那阶。“蹬——”一声厚重的踩踏台阶的声音,然后是呼呼的喘气声,然后又是“蹬——”一声。像是一个仪式,一板一眼,少那步都不行。我闻到一种腐朽的味道,是老人身上发出的。我瞅他,面色洁净,衣服整齐。那为何有腐朽的味道?是皮肤,毛发,血管,指甲,这些细小的生命的零件出卖了他吧。伴随他几十年的肉身,总有枯朽的时候。衣服能遮掩长满皱纹的身体,却不能遮掩源源不断的腐朽的味道。

他走到我的身后了,我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心中,有一点点难过。刚刚看见年轻小男孩的欣喜一下子被这个老人的出现冲散。他很残忍,一下子就打破了我对生活的幻想——年轻是多么短暂,之后是长久的衰老。
而我,是他们中间的路人。是不是有点奇遇的感觉?在我匆匆赶路的时候,遇见一个年轻的生命从我后面超越。他的欢笑像是1月街头的阳光,让我感知自己还未完全消失的青春的美。然后,一个老人从我前面过来。他的衰老像是巨大的日食,给感觉良好的我一个嘲弄的阴影。我瞬间明白了生命的传承和恒久不变的对生老病死的感叹。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王羲之是不是也看到了黄发垂髫的稚童和白发苍苍的老者,碰触了生命的虚无和荒凉。

明白了生之短暂,应会有更深的对生命的爱吧。既然上帝安排了这场相逢,我就欣然会意。这是现时的我和几年前,十几年后的我的狭路相逢呵。那么,就这样一步步走着,在生命不可言说的轨道上。不焦躁,不慌张,不恐惧,偶尔遇见了我的身影或者未来,我会微笑,并说“祝你好。”然后,接着走路,欣喜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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