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水而过之【留住唇边那抹寂寞红】：蔷薇

小津曾说，我拍不出来的电影只有两部，那是沟口的只园姐妹，跟成濑的浮云。横断风格家小津，较接近於阳性气质。他的景框，数学的，几何的，在垂直线和平行线理梭织著感情。空镜，是他盛装著感情的容器。...

某天无意间在电脑上看到成濑巳喜男的《愿妻如蔷薇》，突然被吸引，网速缓慢，吞吞吐吐地看完这部画质不太好的黑白片，突然想起很早以前想要写这样一部小说，名字叫《留住唇边那抹寂寞红》，总觉得口红是奇幻的东西，轻轻一抹，就把寂寞和心情照亮了，只是，那抹寂寞红的下面，娇艳与苍白、痴情与负心，也是一对双生花，雨打风吹过，轻轻一回头，都是浮云。成濑或许是个寂寞的导演，他的作品留给人的也是悲观和凉薄。

先来说说蔷薇给我的植觉，觉着是女人味十足、又有些暧昧天真的花儿。蔷薇的学名叫Rosa sp.，奇数羽状复叶，叶缘有齿，叶片平展但有柔毛。花为圆锥状伞房花序，簇生于枝条顶部，和月季、玫瑰不一样的是蔷薇每年只开一次，像每个女人仅有一次的花季，花谢后萼片会脱落，留下圆球体的果实。“薇”在古汉语里指垂水的蕨、藿、豌豆之类，是和蔷薇花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吃货，当然蔷薇本也可作美食，《蜀本草》云“营实墙蘼”即蔷薇也，《救荒本草》中也有记载摘营实墙蘼之嫩芽叶煨熟和摘花蒸之，清香能祛热。蔷薇花又叫唐棣花，《诗经》中有：“何彼襛矣？唐棣之华”，将出嫁公主比做唐棣花。然而在我国古代，蔷薇并不专属于女性，《小雅·棠棣》里说：“棠棣之华，鄂棣之华、鄂不炜炜？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就将棠棣来比做兄弟间的和睦相处。而蔷薇还有个容易引起不好联想的别称——“买笑花”，根据《贾氏说林》记载：汉武帝与丽娟在园中赏花，时蔷薇始开，态若含笑。汉武帝叹曰：“此花绝胜佳人笑也。”丽娟戏问：“笑可买乎？”武帝说：“可。”丽娟便取黄金百斤，作为买笑钱，以尽武帝一日之欢。“买笑花”从此便成了蔷薇的别称。



在我的年少记忆里，也有那么一次被蔷薇惊住，就读的西昌一中旁边是气象站，天色晴好的下午时常可以看到有白色的气象球慢慢飞向天空，在一个春天的午后，天空湛蓝，风儿把南方芬芳的气息贯穿到位，这漂浮的白色大气球把我的目光一直牵引，突然我看到对面校舍的斜屋顶上开满鲜花，一大片红白相间的蔷薇连绵不绝地匍匐在青色的瓦上，白的如雪红的似火，那大月亮般的气球被风吹得打了个旋儿，也好像流连忘返一般。当时听人讲那是“七姊妹花”，在我心中就好似看见七仙女下凡，宛如仙境。七姊妹也有叫作十姊妹的，《花镜》里说“此花似蔷薇而小，千叶磬口，一蓓十花或七花，故有此二名。色有红白紫淡四样。正月移栽，或八九月扦插，未有不活者。”总之就是既美又好养阳光姊妹一大群的佳作！《愿妻如蔷薇》是成濑首次取得巨大成功的影片，主演为后来曾和他结过婚的明星千叶早智子。千叶早智子和成濑巳喜男后来的御用演员高峰秀子，都非典型的大眼美女，是成濑式微三角眼，喜欢选择和自己长相相似的演员，无疑是导演自恋的证明。

电影以一位将为人妻的女儿纪美子的视角讲述了父亲跟母亲和一个乡下艺妓的家庭生活故事。住在东京的母亲，其生活热情完全倾注于写诗上面，买菜记下的是俳句一般的“葱、味增和金枪鱼”，日常的点滴哪怕厌恶写下来的也是“仙人掌、鸟和老鼠”，生活依附于女儿和叔叔。女儿本来是来“统计捉拿”父亲回家的，当女儿在乡下看到父亲在乡下的四口之家的和谐美满的生活，看到这个女人是多么的体贴父亲，甚至力所能及的照顾父亲以前的家庭，女儿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和决定是错的，“他要回她那里去了”。整部影片多少有些男权主义色彩，用导演的眼光看，是母亲没有扮演好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角色，同时隐射女儿未来的婚姻生活。影片线条简单，画质粗糙，但已有成濑作品里简洁雅致诗意的风格雏形，尤其这是一部1935年的电影已经相当难得。电影名字叫《愿妻如蔷薇》，其实更适合叫作“我的妈妈丢了”，作为女人的妻子其实本就很像蔷薇一般诗意和注重个人感受，可惜她不般配的婚姻和社会角色只能把寂寞和无奈留给她，当然比起这部影片，最爱也更感悲凉的还是成濑巳喜男的《浮云》。昭和二十一年，初冬。富岗兼吾。古田雪子。这是《浮云》开头的人与时光，错误的时光带我们来到《情人》的故乡越南，百叶窗的艳阳下一张青春的面孔，战火下的异乡对雪子来说比家园美好——记忆中的伊甸园。在伊甸园里，成濑最愿意见到的人一定有林芙美子和高峰秀子，一个是她最钟爱的女演员，一个是她最欣赏的女作家。

林芙美子在小说中描绘了自己戏剧性的挣扎生存的生活，她的观点引起成濑的巨大共鸣。成濑用她钟爱的演员高峰秀子，把这些击落心灵的梅花一朵朵放在了荧幕上。强听梅花落，误忆柳园人。终其一生，成濑巳喜男都郁郁寡欢，他那个年代的大师太多，黑泽明、沟口健二、小津安二郎……成濑电影则在国内也少有人赏识，所赏识者也廖廖只《浮云》几部而已。而关注这部电影《浮云》，多少还因为小津的那句广为人知的话：“我拍不出的电影只有沟口健二的《祗园姐妹》和成濑巳喜男的《浮云》”。朱天文在《荒人手记》里是这样对比形容成濑和小津的：成濑电影里的人，女优高峰秀子，回头一望演出法。成濑电影并不多的外景戏，总是俩俩边走边谈话，有时成濑使用轨道随人物行走跟拍，最特别还是，让一人走前一步回转头来，另一人紧上前去，二人再次并肩讲话。以人物进行代替摄影机运动，营酿出细腻的韵致。即使内景，成濑亦执迷於室内外交界处，用光影落差造出来叠染和时移，复藉日式住宅互通有无的隔[木+扇]布局，斜角，多层次空间，与固定镜头里的纵深场面调度，筑构出成濑式景框。活动其间之人，行云浮止，聚散无由。

《浮云》是那么好又那么让人绝望的电影：雪子漂浮的爱情和命运，浮云般的回忆和浮冰上的栖息；凉薄虚浮的男人说，“人最重要的就是情感和责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却放任自己的欲望和命运随波逐流。“一样飘零，宁为尘土，勿随流水”，唇边的那抹寂寞红，谁人能留？成濑已喜男，比小津多了颜色，更无痕迹，更无情契的，纷纷开自落，比小津迷人。小津静观，思省。成濑却自身参予，偕运命一起流转，无风花自落，他一生爱好是天然。

好一句无风花自落，一回头，蔷薇浅笑，留不住唇边那抹寂寞女儿红，涉水而过，前方的前方，还是一片浮云。《涉水而过》之花影系列还将在每周末推出以下文章，欢迎大家把喜爱的植物和电影告诉我们！

1、【再见晚饭花】：紫茉莉——电影《晚春》

2、【清明之花】：桐花（Paulownia.)——电影《元帅之死》

3、【静三秒】：银后亮丝草（Aglaonema commulatum cv.Silvcr Queen)——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

4、【佛焰】：白鹤芋（ Spathiphyllum kochii）——电影《热血警探》

5、【种子的信仰】：张大人花 (Cosmos bipinnata Cav.）——电影《紫色》

6、【最永远的风】：紫蓟花——电影《勇敢的心》

7、【毒自美丽】：夹竹桃——电影《白色夹竹桃》

8、【春风十里不如你】：红色洋蹄甲（Bauhinia purpurea L.）——电影《甜蜜蜜》

9、【原乡故水】：凤眼兰（Eichhornia crassipes (Mart.) Solms）——电影《养鸭人家》《原乡人》

10、【人间烟火】：凤仙花(Impatiens)——电影《城南旧事》

11、【无罪色放】：马樱丹（Lantana camara L.)——电影《爱情的无色无味》

12、【雪花也是花】：雪绒花、雪花莲——电影《雪花莲祭》

《涉水而过》之花影系列往期回顾：

涉水而过之【他有满满一目柔光】：紫薇  

涉水而过之【青春肯误芳约】：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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